夜色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将提利尔的丘陵与橄榄林尽数吞噬。寒冷的风在荒野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呼啸,仿佛是无数冤魂在控诉着世间的不公与背叛。在一处早已废弃、仅剩下几段断壁残垣的古老哨塔遗址内,三道身影围着一小堆几乎快要熄灭的篝火,沉默地对峙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李易铭的脸庞在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却也异常苍白。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锐利与自信光芒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翻涌着愤怒、悲痛、以及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疲惫。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丝丝血迹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尤莉卡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她的身体微微向他倾斜,仿佛想用自己身上那源自阴影的冰冷气息,去稍稍抚平他心中那股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除了对蒙特兹·阿康西亚卑劣行径的极度憎恶,还有对李易铭深深的担忧。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李易铭此刻内心的风暴,那种被信任之人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的痛苦,足以摧垮任何坚强的意志。
娜莉斯卡则背对着篝火,凝视着远方米拉格连诺城模糊的轮廓,那座曾经他们浴血奋战守护的城市,如今却成了仇敌的巢穴。她身上那件在纳迦罗斯新制的黑色甲胄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死亡魔法的能量在她周身隐隐流动,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她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胸腔中积压的怒火,让她恨不得立刻召唤出亡灵大军,将米拉格连诺夷为平地,将那个卑鄙的篡位者撕成碎片。
“皮耶罗……文森佐……贾科莫……”李易铭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他低沉地念出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却惨遭横祸的部下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反复切割,“还有那些在斯卡文魔都战役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他们经历了九死一生,本该享受荣耀和安宁,却……却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和屠刀之下!”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眼中血丝密布。他无法忘记尤莉卡带回来的消息中,那些关于蒙特兹如何用毒酒、如何用早已收买的叛徒血洗忠诚军队的细节。那些画面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次都让他心如刀绞。
“蒙特兹·阿康西亚!”娜莉斯卡猛地转过身,声音如同冰封的怒雷,“这个卑鄙无耻的懦夫!窃贼!他不仅窃取了你的荣耀和米拉格连诺,他还用最肮脏的手段屠戮了那些信任你、忠于你的勇士!此仇不报,我娜莉斯卡·莱萨誓不为人!”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符文剑柄,澎湃的死亡魔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尤莉卡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愤怒是必要的,但愤怒不能解决问题。蒙特兹现在控制着米拉格连诺,雷玛斯的‘轨撒’龙利乌斯、埃斯塔利亚的‘观日者’卢比奥和萨图沙的“盐怨”艾蕊娜萨是他的盟友。他们整合了提利尔相当一部分的力量,城内戒备森严,到处都是他们的爪牙。我们只有三个人,即便加上奥妮克希亚和马勒斯他们那五十名黑暗精灵卫队,想要正面夺回米拉格连诺,惩罚那些叛徒,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娜莉斯卡一部分冲动的怒火,也让李易铭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稍稍冷静下来。是的,尤莉卡说的是事实。他们现在的力量,在已经团结起来的提利尔叛徒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权力的腐蚀力。”李易铭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自责,“我以为,只要我能为提利尔带来和平与繁荣,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和支持。我以为,蒙特兹·阿康西亚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想起了在纳迦罗斯,巫王马雷基斯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以及那句“权力是最好的毒药”的评价。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那位活了数千年的巫王,对人性的理解远比他深刻。
“这不是你的错,李易铭。”尤莉卡柔声道,她的手轻轻覆上李易铭紧握的拳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些安慰,“没有人能预料到蒙特兹会如此卑鄙。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复仇,如何才能让那些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娜莉斯卡也走了过来,蹲在李易铭面前,眼神坚定:“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追随你。哪怕是地狱,我们也会陪你一起闯!”
李易铭抬起头,看着两位与他生死与共的伴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的,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她们,还有那份不离不弃的信任与支持。这让他那颗几乎被仇恨冰封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但他很快又被残酷的现实拉了回来。希望的火苗,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复仇……”李易铭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被一种决绝所取代,“我们当然要复仇!那些惨死的兄弟们的冤魂还在看着我们!蒙特兹和他那些同伙,必须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
“但是,我们用什么来复仇?”他摊开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凝固,显得触目惊心,“我们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根基。米拉格连诺的民众,即便心中不满,在蒙特兹的高压统治下,也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抗力量。难道我们要像刺客一样,一个个去暗杀那些叛徒吗?那样即便成功,也无法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更无法告慰那些逝去的英灵。”
这是一个残酷而现实的问题。他们是强大的战士和魔法师,但他们不是神。面对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政权,个人的勇武显得苍白无力。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篝火的火苗越来越小,周围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
就在这时,李易铭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他曾经极力排斥,但此刻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稻草般的念头。
他想起了在离开纳迦罗斯之前,巫王马雷基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那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充满深意的“提议”——让提利尔成为黑暗精灵的殖民地王国,由他李易铭担任国王。
当时,他出于对提利尔人民的责任感,以及对完全受制于人的警惕,婉拒了这个提议。他希望提利尔能够保持独立,希望与纳迦罗斯建立的是平等的盟友关系。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他失去了在提利尔的一切,他的军队被屠戮,他的权力被篡夺,他的人民生活在恐惧之中。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在短时间内推翻蒙特兹的统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时间拖得越久,蒙特兹的统治就越稳固,复仇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如果……如果他接受马雷基斯的提议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迅速缠绕了他的整个心神。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将提利尔的命运与纳迦罗斯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意味着他将成为黑暗精灵在旧世界的代理人,意味着提利尔将不再是完全独立的城邦。这与他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
但是,与复仇相比,与让那些背叛者血债血偿相比,这些代价,似乎又并非不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力量,强大的力量!足以碾压蒙特兹和他那些盟友的力量!而放眼整个世界,除了纳迦罗斯,还有谁能,或者说,还有谁愿意向他提供这样的力量?
高等精灵?他们与黑暗精灵是死敌,绝不可能帮助一个与黑暗精灵有染的人。
帝国?他们自顾不暇,而且对提利尔这种佣兵城邦向来不屑一顾。
矮人?他们更关心自己的矿山和仇恨之书。
巴托尼亚?那些骑士老爷们或许会为了“荣誉”而战,但绝不会为了一个异邦人的复仇而出动大军。
基斯里夫?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的故乡,但此刻的基斯里夫自身也面临着混沌的威胁,鞭长莫及。
数来数去,似乎只有纳迦罗斯,只有那位雄才大略、冷酷无情的巫王马雷基斯,才有可能,也最有动机向他伸出援手——当然,是在他付出足够代价的前提下。
李易铭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一边是他的原则和理想,一边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复仇的渴望。天平的两端,不断地摇摆。
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易铭的异样。
“李易铭,你在想什么?”尤莉卡轻声问道。
李易铭抬起头,看着她们,眼神复杂。他缓缓地,将马雷基斯曾经的那个“提议”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都陷入了沉默。
她们同样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娜莉斯卡出身高贵的骑士家庭,虽然已经抛弃了旧日的信仰,但让她完全接受与黑暗精灵结盟,甚至成为其附庸,内心深处依然会有一丝抵触。尤莉卡则更加务实,她在基斯里夫见识了太多的政治倾轧和弱肉强食,她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原则有时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如果……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尤莉卡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么,就去做吧。复仇,比任何虚无缥缈的独立宣言都更重要。只有掌握了绝对的力量,我们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才能决定提利尔的命运。”
娜莉斯卡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蒙特兹和他的同党,必须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便是与魔鬼交易,我也在所不惜!而且,黑暗精灵并非传说中那般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们在纳迦罗斯建立的秩序,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旧世界许多腐朽的王国更加严明和高效。或许,这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她在纳迦罗斯的经历,让她对黑暗精灵有了一些不同于旧世界主流看法的认知。
得到两位伴侣的支持,李易铭心中的最后一块巨石也落了地。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和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他猛地站起身,声音虽然不高,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就赌上一切!蒙特兹·阿康西亚,你既然敢背叛我,就要有承受我怒火的准备!而这份怒火,将远超你的想象!”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金属徽记,那是当初离开纳迦罗斯时,巫王马雷基斯亲手交给他的。徽记上雕刻着一只狰狞的九头蛇,散发着微弱的魔法波动。马雷基斯当时曾说过,如果他改变主意,或者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可以通过这枚徽记联系他。
当时,李易铭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用到它。
但现在,这枚小小的徽记,却承载着他复仇的全部希望,也可能决定着提利尔未来的命运。
唯一的选择,往往也是最艰难的选择。但对于此刻的李易铭而言,只要能让背叛者付出代价,任何选择,都是正确的选择。
他紧紧握着那枚徽记,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微弱却强大的黑暗能量。
“马雷基斯……”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一旦启动这枚徽记,他的人生,以及提利尔的命运,都将彻底转向一个未知的,也可能更加凶险的方向。
但,他别无选择。
复仇的火焰,已经将所有的退路都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