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城喧嚣的血腥气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此刻,陈昀身处一片广袤而幽深的原始森林,这里是通往丹香阁的必经之路。
参天古木枝叶如盖,将大部分天光遮蔽,只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洒在厚厚的腐殖层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香,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与不久前碧云城门口的惊天动地形成鲜明对比。
陈昀靠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虬根上,身影几乎与树干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牢牢锁定着碧云城方向的天空。
手中那杆黝黑沉重的大戟,戟尖斜指地面,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暗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只待猎物出现便发出致命一击。
放过周成海?这个念头从未在陈昀心中出现过。
此人必须死!
城中动手,顾虑太多。
其一,化神修士陨落,无论周成海根基多浅薄,都足以震动一方。
当众斩杀丹香阁管事,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必将引来无数窥探的目光。
城主府虽在之前的争斗中装聋作哑,但一位化神境强者的死亡,足以迫使他们将此事上报人皇殿。
届时,陈昀隐藏的实力和行踪,将暴露在更高层面的视野下,这是他极力避免的。
其二,丹香阁!
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绝非小小碧云城三大家族可比。
周成海身死,丹香阁必然追查。
在城中留下蛛丝马迹的风险太大,后患无穷。
唯有这远离尘嚣、人迹罕至的莽荒森林,才是解决麻烦的最佳地点。
寂静,隐秘,毁尸灭迹后,如同从未发生过。
“咳…咳咳……”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陈昀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微微侧首。
刘盛昌靠在一堆柔软的苔藓上,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浑身缠满了陈昀用灵力简单处理过的布条,但依旧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气息。
最致命的,是他小腹丹田处那无法愈合的伤口——气海被彻底击破,多年苦修的灵力根基已化为乌有。
“怎么样?”陈昀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刘盛昌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神浑浊,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与市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
他扯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死…死不了……” 短短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喘息片刻,目光呆滞地投向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一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布满污垢和伤痕的脸颊。
废了。
彻彻底底地废了。
从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灵海境修士,重新变回一个连炼血境都不如的残废。
曾经引以为傲的修为、安身立命的药田承包权、甚至健康的身体……
一切都在钱孙两家的酷刑和废功中化为泡影。
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经历过,但那是为了生存和希望。
而如今,希望在哪里?
活着,似乎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陈昀沉默地看着他。
他与刘盛昌的交情,始于青霖圃那三个月的短暂停留。
这个管事有市侩算计的一面,但也藏着底层修士特有的狡黠和一份难得的通透。
他收留了来历不明的陈昀,在钱凡孙坤来袭时没有出卖他,甚至在昨晚的酒碗相碰中,流露出真诚的祝福。
这份不算深厚却足够纯粹的情谊,在刘盛昌被打得不成人形、吊在方家门口却一字不吐时,变得沉甸甸的,染上了血色。
“事了之后,我会帮你安顿好。”陈昀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刘盛昌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安顿?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可安顿的呢?
无非是找个地方,苟延残喘,了此残生罢了。
他的眼神空洞,死寂的灰败再次弥漫开来。
陈昀洞悉了他眼中的死志。“活着,”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刘盛昌脸上,加重了语气,“才有希望。”
这句话并非空洞的安慰。
混沌灵海体系的神秘与强大,九州鼎碎片蕴含的造化之力……这些都是陈昀正在探索的未知领域。
气海被破,在凡俗修士眼中是绝路,但在更广阔的天地和更玄奥的力量面前,未必没有一线转机。
只是此刻,他无法对绝望的刘盛昌言明。
就在这时——
“唳——!”
一声尖锐的禽鸣由远及近,撕裂了森林的宁静!
陈昀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思绪瞬间收敛,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林冠的缝隙。
天际,一个黑点正迅速放大!
伴随着破空呼啸声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飞行蛮兽,形似巨鹰,翎羽在稀薄的天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冷光。
它正沿着固定的飞行路线,朝着丹香阁的方向疾驰。
碧云城这种资源匮乏的小城,并无飞舟这等奢侈的交通工具,往来最快的方式,便是驯化这种耐力持久、速度尚可的飞行蛮兽。
而周成海,一个刚突破化神、在丹香阁地位平平的管事,显然也没有资格拥有私人飞舟。
“来了!”陈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握着破军戟的五指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蛰伏的凶兽,苏醒了!
飞行蛮兽背上,临时搭建的简陋鞍座内。
周成海蜷缩着身体,脸色比离开碧云城时更加惨白,嘴角还残留着未曾擦净的血迹。
焚天炉被毁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和脏腑。
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只想尽快回到丹香阁,寻求庇护和疗伤丹药。
然而,一股没来由的、令人心悸的强烈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怎么回事?!”周成海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下方是连绵起伏、如同绿色海洋般的原始森林,静谧得反常。“明明已经离开碧云城了……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还有人截杀?!不可能!那小子……他怎么可能还有余力?那一击……”
就在他心神剧震,惊疑不定的刹那——
下方静谧的森林中,一点微弱的金色火光骤然亮起,如同星火燎原!
“九天神火踏!”
陈昀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只留下一簇凝而不散的金色神火残影。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折叠压缩!
下一个瞬间!
飞行蛮兽前方的虚空,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猛地荡漾开一圈剧烈的涟漪!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凭空出现,稳稳地悬浮在高空,恰好挡在了飞行蛮兽的正前方!
黑发飞扬,衣袍猎猎,手中那杆黝黑的大戟散发着令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恐怖煞气!
正是陈昀!
“是你?!”周成海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调!
他做梦也想不到,陈昀不仅没有灵力枯竭,反而如此精准地出现在他逃亡的必经之路上,进行截杀!
这速度,这算计……远超他的想象!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此刻身受重伤,本命法宝已毁,拿什么去对抗这个深不可测的煞星?!
回答他的,是陈昀毫无波澜、却蕴含着滔天杀意的冰冷眼神!
就在周成海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陈昀动了!
他双手紧握破军大戟,腰身如一张蓄满力量的神弓猛地绷紧!
体内,浩瀚如海的混沌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细胞深处,那源自虚空乱流、破灭万物的毁灭之力被彻底点燃,化作最纯粹、最狂暴的能量,疯狂涌入戟身!
“破碎九州!”
大戟挥出,无声无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戟刃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扭曲、褶皱!
一道难以形容其色彩的恐怖能量洪流,自戟尖奔涌而出!
它并非简单的灵能冲击,而是灵力在一种玄奥轨迹下的极致融合、裂变、爆发!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瞬间炸裂!
仿佛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又似星辰崩灭的最终哀鸣!
刺眼欲盲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陈昀、周成海以及那只巨大的飞行蛮兽!
这光芒是如此炽烈,仿佛将方圆数里内的森林都拖入了白昼!
白光核心,是毁灭的极致!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狂暴的能量乱流疯狂撕扯、湮灭着范围内的一切物质!
那只倒霉的飞行蛮兽,连悲鸣都未能发出,庞大的身躯在白光中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汽化,连最细微的羽毛都未能留下!
身处风暴中心的周成海,只来得及在脸上凝固出永恒的、混合着极致震惊与无尽恐惧的表情。
他拼命催动残存的灵元,试图凝聚护盾,但在这股仿佛能破碎一方小世界的伟力面前,他仓促的防御如同纸糊般脆弱。
护盾光芒一闪即灭,他的身体、神魂,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在那毁灭性的白光中被彻底抹除,归于虚无!
“轰——!!!”
毁灭性的冲击波以爆炸点为中心,呈球形疯狂扩散!
如同无形的灭世巨锤,狠狠砸向下方的莽莽林海!
咔嚓!
咔嚓!
轰隆隆!
下方方圆千米之内,无论生长了数百年、需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还是坚韧的藤蔓灌木,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下,如同被无形巨手连根拔起!
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折断,巨大的根系带着大块泥土被掀飞,如同狂风中的稻草般被狠狠抛向远方!
茂密的林冠瞬间被清空,大地裸露,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深达数丈的环形冲击坑!
烟尘混合着被震碎的草木碎屑,如同沙尘暴般冲天而起!
陈昀悬立在高空冲击波的边缘,衣袍被狂风吹得紧贴身体,猎猎作响。
他看着下方如同被天灾肆虐过的景象,眼神中也掠过一丝凝重。
“低估了……这一招在外界的破坏力……”他心中暗道。
蓝林界虽是小界域,空间稳定性远不如那些大千世界,但能造成如此规模的空间扭曲和地面破坏,这一式“破碎九州”的威力,恐怕已直逼化神强者的全力一击!
幸好他提前将重伤的刘盛昌安置在更远处的一个天然石坳中,并用混沌灵力布下了一层守护屏障,否则光是这恐怖的余波,就足以将油尽灯枯的刘盛昌彻底震碎。
白光消散,烟尘渐落。
空中只剩下陈昀一人持戟而立的身影。
周成海,连同他的坐骑,已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森林深处,石坳之中。
刘盛昌透过陈昀布下的灵力屏障,勉强看到了那毁天灭地的白光爆发和随后如同末日般的冲击景象。
他浑浊的双眼因极度的震撼而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脸上残留的绝望和死寂被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那是什么力量?那真的是一个灵海境所能达到的境界吗?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偶然结识的这个年轻人,其冰山一角下隐藏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就在“破碎九州”那毁灭性力量爆发、撼动一方空间法则的瞬间——
在某个遥远得无法想象、被无尽赤红巨木覆盖的奇异界域深处。
两片悬浮于虚空、流淌着古老洪荒气息、铭刻着繁复九州山河纹路的青铜碎片,仿佛沉睡万古的巨兽被惊醒,骤然剧烈震颤起来!
碎片周围的空间荡开层层涟漪,发出低沉而庄严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血脉同源的召唤!
碎片下方,一位盘膝静坐、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仿佛看透岁月长河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赤红枝叶,死死锁定那两片共鸣的碎片!
“共鸣?!”老者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喃喃自语,“如此强烈的牵引……难道沉寂万古的使命……终于要在老夫这一代……现世了?!”
激动与期待如同岩浆般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翻涌。
然而,那两片碎片的震颤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
仅仅数息之后,共鸣的嗡鸣声便迅速减弱、平息。
碎片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悬浮状态,仿佛刚才的悸动只是一场幻觉。
老者眼中炽热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他缓缓闭上双眼,重新沉入枯寂的修炼之中,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白眉,泄露了内心尚未平息的波澜。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更加神秘、埋葬着亘古秘密的衍皇大墓深处。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传递开来,瞬间扫过墓穴核心那几道散发着无上威严、正在密议的身影。
“嗯?”一位笼罩在朦胧星光中的至尊发出轻咦。
“又是震动?”身披玄黄袍服的至尊语气微凝,“比上次清晰……方位彻底锁定了!”
“时间不多了。”一个苍老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响起,“三年。三年内,必须打通界域通道,迟则生变!”
“附议!”
“附议!” 几道至尊意志瞬间达成共识,无形的压力在墓穴中弥漫。
而在洛山界,那片终年云雾缭绕、灵气氤氲的潜龙湖深处。
平静的湖面中心,空间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圈涟漪。
一道模糊的身影,仿佛从另一个维度走来,一步迈出,便已悄然立于湖畔。
身影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不清面容,只发出一声低沉而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呵……终于,进来了。”
笑声未落,身影便已如同融入雾气般,消失不见。
潜龙湖重归平静,仿佛从未有人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