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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海市郊的雾总比城里浓些,尤其刚过梅雨时节,晨雾裹着水汽往人骨缝里钻。公良龢蹲在灶台前添柴时,鼻尖沾了层薄薄的雾珠,她抬手抹了把,掌心便蹭到片冰凉——灶膛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得她脸颊红一阵白一阵,倒比檐下那串风干桂花的颜色还斑驳。

石磨转得慢悠悠,磨盘缝里渗出的豆浆顺着木槽淌,在陶盆里积成浅浅一汪。公良龢往灶膛塞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株被风揉得歪歪扭扭的豆苗。她袖口卷到胳膊肘,蓝布褂子的肘部磨出了个小洞,露出的小臂上沾着豆渣,有几颗还粘在汗毛上,随着她添柴的动作轻轻晃。

“良丫头,今儿的浆得熬稠些。”隔壁张爷爷的声音从门槛外飘进来,带着老痰的沙哑。公良龢抬头时,正看见他拄着枣木拐杖挪过来,灰布棉袍的领口磨出了毛边,下巴上的白胡子沾着雾水,像挂了串细盐粒。他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沿缺了个三角口,是去年摔的,公良龢本想给换个新的,他却宝贝似的揣着,说“缺角才不烫嘴”。

“知道啦张爷爷。”公良龢笑时眼角会堆起细纹,像石磨上的纹路,“昨儿泡豆子时多搁了两把,保准稠得能挂住筷子。”她往灶里又添了块干柴,柴火噼啪响着,混着石磨“吱呀”声,倒比戏园子里的胡琴还熨帖。

张爷爷蹲在门槛上,把碗放在脚边,眼睛直勾勾盯着石磨。他记性时好时坏,昨儿傍晚还攥着两文钱要去集上给过世的老伴买甜豆花,今儿却只记得自己要喝浓浆。公良龢知道他的心思——老伴走了五年,他总把“我自个儿爱喝”挂在嘴边,可每次盛浆时,总会下意识多舀半碗,上面撒层白糖,像撒了把碎星星。

灶前的老黄狗突然“汪”了一声,夹着尾巴往桌底钻。公良龢直起腰时,看见坊口站着个陌生人。那人穿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梅枝,风一吹,衣摆像沾了露水的花瓣。他头发用根羊脂玉簪别着,玉簪上雕着片竹叶,在雾里泛着暖光。脸白得像宣纸,却不是病白,是那种养得极好的润白,手里捏着把乌木折扇,扇面上画着株墨竹,竹叶的墨色浓淡得刚好,像是刚从雨里捞出来的。

他站在雾里,连脚步声都轻得没声息,倒像从旧画里走出来的,连坊门口那串掉渣的桂花,在他身边都显得不那么寒酸了。

“请问,这里是公良豆腐坊吗?”他开口时,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蜜的枇杷。折扇轻点掌心,目光扫过灶台时,在公良龢沾着豆渣的手上停了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那皱痕浅得很,若不是公良龢常年磨豆腐练出的眼力,怕是根本瞧不见。

公良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豆渣蹭在灰布围裙上,留下片白印:“是嘞,您要打豆腐?今儿的豆腐还没点卤呢,要不等半个时辰?”

那人没答,反而往坊里走了两步,鼻尖凑到石磨旁闻了闻。磨盘上还沾着湿豆,豆香混着水汽往他鼻前飘,他嘴角突然勾起抹笑,像墨竹上落了只白蝶:“好香的豆味。我姓苏,单名一个‘轼’字,从城里来。”他顿了顿,折扇往石磨上轻轻一敲,“听说这儿的豆腐能治些怪病,特来瞧瞧。”

“治怪病?”公良龢手里的柴刀差点掉灶膛里。她打小跟着娘学做豆腐,快三十年了,只听说过豆腐能填肚子,最多是“吃了不闹肚子”,从没听说能治病的。张爷爷也直起腰,眯着眼打量苏轼,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城里来的先生,别是拿咱乡下人寻乐子。”

苏轼像是没听见,走到装豆浆的陶盆前,用指尖沾了点尝了尝。那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沾了豆浆后泛着水光。他眉头又皱起来,比刚才深了些:“太淡了。少放了半勺卤水吧?”

公良龢这下是真吓着了——她今儿确实少放了半勺。张爷爷这阵子总说心口闷,夜里睡不着,她想着卤水太涩,少放半勺能淡些,适合老人喝。这事儿她没跟任何人说,眼前这苏先生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您是……”她话没说完,就见苏轼指了指张爷爷,折扇的竹骨在晨光里泛着亮。

“这位老爷子,是不是总说心口闷,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苏轼的目光落在张爷爷的手上,“指节发红,怕是天阴时还疼得攥不住拐杖吧?”

张爷爷猛地站起来,枣木拐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地上的黄豆滚了两圈:“你咋知道?”他这关节疼是老毛病,去年冬天才厉害起来,除了公良龢,没跟旁人提过。

“闻出来的。”苏轼笑时眼尾会弯,像月牙,“他身上有股苦杏仁味,是肝气郁结的兆头。”他收起折扇,往张爷爷身边走了两步,“您是不是还总觉得嗓子干,想喝水又喝不多?”

张爷爷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只是一个劲点头。公良龢这下信了大半,赶紧拉着苏轼往屋里请:“先生快坐!屋里有竹椅,我给您倒碗热浆!”她手忙脚乱的,差点被地上的磨盘绊了一跤。

苏轼没坐,反而绕着豆腐坊转了圈。坊里堆着些旧木柴,柴堆旁摆着个破竹篮,里面装着晒干的草药——薄荷、艾草,还有几株开小白花的草。他走到竹篮前,拿起那株小白花闻了闻,突然回头问:“这是‘夜合花’?你采来做什么?”

“哦,这是前儿在山脚下摘的。”公良龢挠挠头,蓝布褂子的袖口蹭到脸颊,“听村里老人说,晒干了泡茶能安神。我妈最近总失眠,整宿整宿地睁着眼,就想试试。”

苏轼摇摇头,指尖捏着夜合花的花瓣轻轻捻了捻,花瓣碎在他掌心,散出淡香:“夜合花性寒,你妈要是脾胃虚,喝了反倒更糟。”他从袖袋里掏出张麻纸,又摸出块炭笔,在桌上铺了纸,“要安神,不如用合欢皮、酸枣仁各三钱,加两钱远志,煮水喝。”炭笔在纸上划过,留下龙飞凤舞的字,却透着股稳劲,“照着这个抓药,三副就见效。”

公良龢接过方子时,指尖有点抖。她正想道谢,苏轼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听说,你为了给你妈赚透析费,要嫁给那个叫‘大金牙’的暴发户?”

这话像根冰针,扎得公良龢脸“腾”地红了。她咬着唇没说话,灶膛里的火噼啪响,倒像是在替她叹气。张爷爷在一旁叹道:“良丫头命苦啊。她妈那病,拖一天是一天……透析费一个月就好几千,她一个做豆腐的,哪拿得出?”

“不必嫁。”苏轼打断他,折扇往石磨上一敲,声音脆生生的,“大金牙那人,我认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公良龢发白的脸,“他去年欠了赌场三十万,正愁没处捞钱呢。你要是嫁过去,怕是连你妈现在的救命钱都得被他拿去填窟窿。”

公良龢腿一软,真就坐在了地上。青石板凉得刺骨,她却没觉得冷,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只知道大金牙有钱——上次来提亲时,他掏出个鼓鼓的红包,说“先给你妈买补品”,红包里的钱够她做仨月豆腐的。她从没听说他欠赌债的事,难怪他肯出那么多钱娶她个二婚头(公良龢前夫三年前走了),原来是想拿她当幌子,骗她妈那点棺材本?

“那……那我咋办?”她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透析费下个月初三就到期了,要是凑不够,医院就停了治疗,妈就……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喉咙发紧,像被豆渣堵了。

苏轼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瓷瓶是白的,上面描着朵蓝莲花,看着就值钱。“这里面有三颗‘凝神丹’,能治你妈的失眠,也能让她精神好些。”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灶台,落在坊后的菜园里,“至于透析费……我听说,你这豆腐坊后墙根下,长着株‘血参’?”

公良龢一愣:“血参?就是那棵叶子发红的草?”她往菜园那边瞥了眼,后墙根确实长着株怪草,叶子红得像染了血,根须在土里盘得老深,她以前还想拔了,张爷爷说“看着怪,留着吧”,就一直没动。“我还以为是杂草呢!”

“那不是杂草,是百年难遇的药材。”苏轼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光,“只要你把它挖出来给我,我就给你妈凑足透析费,再送你妈去城里最好的医院。”

“不行!那草不能挖!”张爷爷突然喊道,拐杖往地上顿得“咚咚”响。他拄着拐杖挪到后墙根,指着那株血参,叶子在晨光里红得发亮:“前儿个我还看见有蛇绕着它转呢!三条黑蛇,盘在根须上,像给它看门!”他声音发颤,“这草怕是有灵性!挖了要遭报应的!”

公良龢也犯了难。一边是妈的救命钱,一边是张爷爷说的“灵性”。她蹲在血参旁,摸了摸发红的叶子,叶子上的绒毛蹭得手心发痒,像有只小虫子在爬。她想起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瘦得只剩层皮,手背上扎满了针眼,每次透析回来都吐,却总笑着说“良丫头,妈还能陪你做几年豆腐”。

苏轼在一旁道:“什么灵性不灵性的,不过是株药材罢了。”他折扇轻点掌心,“你妈要是没了,你守着这草有什么用?等她好了,你们娘俩还能一起做豆腐,不比守着棵草强?”

“可……”公良龢咬着唇,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泥土上,湿了一小块。泥土里好像有东西动了动,她低头看时,却只看见血参的根须在土里露了个尖,红得像血。

就在这时,坊外传来阵马蹄声,“嘚嘚嘚”的,越来越近。这年月早没人骑马了,除非是……苏轼脸色一变,猛地抓住公良龢的手:“快!把血参挖出来!大金牙的人来了!”

公良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坊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冲进来几个壮汉。个个穿黑褂子,袖子卷得老高,露出胳膊上的刺青——有龙有虎,还有个刺着只蝎子,蝎尾翘得老高。为首的是个矮胖子,肚子像揣了个面盆,嘴里镶着颗金牙,笑时闪得人眼慌,正是大金牙。他看见苏轼,眼睛瞪得像铜铃:“苏小子!你敢跟老子抢东西?”

苏轼把公良龢往身后一拉,折扇“唰”地打开,挡在身前:“大金牙,这血参是我先看上的。”

“看上又咋样?”大金牙挥挥手里的铁棍,铁棍上还沾着泥,“公良丫头是我没过门的媳妇,她的东西就是我的!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张爷爷拄着拐杖冲上去:“你们别欺负良丫头!”却被个壮汉一推,“咚”地摔在地上。粗瓷碗掉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好几片,刚盛的半碗豆浆洒了一地,在地上漫开,像片小小的云。

公良龢急了,捡起地上的柴刀:“别碰张爷爷!”

苏轼拉住她,低声道:“别冲动。你去挖血参,我来对付他们。”他说着,扇子往腰间一插,从袖袋里摸出把短剑。剑鞘是黑的,摸着像蛇皮,透着股寒气。

大金牙笑了,肚子上的肉抖了抖:“就你这点能耐?还敢跟我斗?”他挥挥手,“给我打!”

壮汉们举着棍子冲上来。苏轼身子一矮,像只猫似的绕到一个壮汉身后,短剑在他腿上一划,那壮汉“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裤腿立刻渗出片红。另一个壮汉从侧面打来,苏轼侧身一躲,手里的短剑“噌”地出鞘,寒光一闪,竟把棍子削断了一半——那棍子是硬木的,寻常刀都砍不动。

公良龢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柴刀差点掉了。她赶紧蹲下身,用手刨血参旁边的土。土是湿的,沾在手上凉丝丝的,根须盘得很紧,像老母亲的手攥着孩子的脚。她刨了半天也没刨动,指甲缝里渗出血,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她不敢停。妈还在医院等着呢,她不能让妈有事。

“快点!”苏轼喊道,他正被两个壮汉围着打,左躲右闪,额头上已经冒了汗。短剑在他手里舞得像朵花,可壮汉们人多,他渐渐有些吃力,胳膊上挨了一棍,疼得他皱了皱眉。

公良龢急得直冒汗,咬着牙用柴刀去撬根须,“咔嚓”一声,根须断了一根。就在这时,血参的叶子突然抖了抖,竟滴下几滴红水,像在流血。那红水滴在地上,没渗进去,反而像珠子似的滚了滚。

“别用刀!”苏轼喊道,声音比刚才急了,“会伤了药性!”

公良龢赶紧扔了柴刀,用手拼命刨。指甲断了两根,血混着泥土沾在手上,看着吓人。她刨着刨着,突然摸到个硬东西,圆滚滚的,像个小土豆。她刚想使劲挖,就听见“咚”的一声——大金牙从后面扑过来,手里拿着根棍子,照着苏轼的头就打。苏轼正对付前面的人,没来得及躲,眼看棍子就要落在他头上——

“小心!”公良龢猛地扑过去,把苏轼推开。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背上,她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后背像被火烧似的,顺着脊椎往四肢窜着疼。

苏轼眼睛红了,怒吼一声,短剑一挥,竟把大金牙的袖子削掉了一块。大金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地上的布片,又看了看苏轼手里的短剑,有点发怵:“你敢动真格的?”

苏轼没理他,扶起公良龢:“你咋样?”

公良龢摇摇头,咬着牙指着血参:“快……挖出来……”

就在这时,血参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叶子红得像要烧起来,连叶脉都透着红光。周围的草都弯下了腰,好像在朝拜它。坊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得门“吱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进来,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走。

大金牙的人都停了手,吓得往后退。张爷爷趴在地上,手捂着眼睛,喃喃道:“报应……报应来了……”

苏轼脸色发白,拉着公良龢往后退:“不好!这血参要成精了!”

话音刚落,血参的根须突然从土里钻出来,像无数条小红蛇,朝着大金牙他们缠过去。一个壮汉没躲开,被根须缠住了腿,“啊”地叫了一声,腿上立刻起了道红痕,像被火烧过一样,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大金牙吓得转身就跑:“快跑!”壮汉们也跟着往外跑,连滚带爬的,眨眼就没了影。有个壮汉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滚到公良龢脚边。

根须没追,又慢慢缩回土里。血参的叶子渐渐变回了暗红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那几滴红水还在,像忘了收的红豆。

公良龢瘫坐在地上,后背还在疼,可心里却松了口气。她看着血参,突然觉得它没那么可怕了,反而有点可怜——被人挖根,还断了须,换谁都得生气吧?

苏轼走到血参旁,蹲下身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根须断了,药性散了一半。不过……还能用。”他从怀里掏出个玉盒,玉盒是淡绿色的,上面雕着缠枝莲。他小心翼翼地把血参挖出来,放进盒里。玉盒一碰到血参,竟发出淡淡的绿光,把血参的叶子照得透亮。

“这……这是啥?”公良龢忍着疼问道,后背的疼还在窜,像有小虫子在咬。

“暖玉盒,能保住药性。”苏轼把玉盒揣进怀里,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公良龢。钱是用红纸包着的,厚厚的一沓,摸着沉甸甸的。“这是五万块,先给你妈交透析费。剩下的我会派人送到医院去。”

公良龢接过钱时,手还在抖。她捏着红纸,突然想起什么:“你……你到底是谁?城里来的先生,怎么会认识大金牙,还知道血参?”

苏轼笑了笑,没回答。他走到张爷爷身边,把他扶起来:“老爷子,您没事吧?”

张爷爷摇摇头,指着玉盒:“那东西……有灵性,你可得好好待它。”

苏轼点点头,又对公良龢道:“我先走了。你妈那边我会安排好,你放心。”他转身往外走,月白长衫在晨雾里飘着,像片云,很快就没了影。坊门口的桂花串被他带起的风吹得晃了晃,掉了几颗碎渣。

公良龢握着钱,站在豆腐坊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的是妈有救了,酸的是自己差点嫁错人,苦的是后背还在疼,辣的是刚才那阵惊险,咸的是掉在地上的眼泪。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又看了看后墙根的土坑,突然觉得这一切像场梦。

张爷爷叹了口气:“良丫头,你遇上贵人了。”

公良龢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难过,是高兴。她转身往灶膛里添柴,石磨还在转,豆浆滴在陶盆里,“滴答、滴答”的响,好像在唱支开心的歌。她得赶紧把豆浆熬好,给张爷爷盛一碗,再给妈留一碗——等妈好了,就让她喝最浓的。

可她没看见,苏轼走后,血参留下的土坑里,慢慢长出了一株小芽。芽尖是红的,像颗小小的心,嫩得能掐出水。风一吹,小芽轻轻晃了晃,好像在跟她打招呼。

也没看见,坊门外的老槐树上,蹲着一只黑猫。猫的眼睛绿得像翡翠,正死死盯着苏轼离开的方向。它尾巴尖轻轻扫着树干,发出“沙沙”的响,树下的阴影里,还藏着半片被风吹落的月白长衫碎片。

公良龢揣着钱往镇上医院赶时,日头刚过晌午。雾早散了,阳光晒在背上,把刚才挨打的地方晒得暖烘烘的,倒不那么疼了。她路过集上的药铺,想起苏轼给的方子,进去抓了三副药,又买了两斤红糖——妈总说嘴里发苦,喝点红糖水能好些。

医院的病房在三楼,墙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灰泥。公良龢推开门时,妈正靠在床头织毛衣,线是蓝色的,跟她身上的褂子一个色。“妈,我来了。”她把钱塞给妈床头的护工,“李婶,这钱您先拿着,交这个月的透析费。”

妈抬起头,脸还是那么瘦,可眼睛亮了些:“良丫头,你哪来这么多钱?”她放下毛衣,抓住公良龢的手,摸到她手上的泥土和血痕,“你手咋了?是不是又去山上刨药了?我跟你说过别去……”

“不是不是。”公良龢赶紧打断她,怕她着急,“是遇上好心人了。城里来的先生,说咱豆腐坊的豆子好,先付了半年的定金,让我每月给城里送豆腐呢。”她把药放在桌上,“这是安神的药,先生说喝三副就好。”

妈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她的手往被子里塞了塞:“别哄妈了。定金哪有一下子给五万的?你是不是……答应大金牙啥了?”

公良龢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赶紧摇头:“没有!大金牙是骗子,欠了赌场好多钱,想骗咱的钱呢!我没答应他!”她把苏轼的话说了遍,隐去了血参的事——怕妈知道她挖了“有灵性的草”,又要担心。

妈听完,沉默了半天,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那就好。遇上好心人是福气,咱得记着。”她指了指窗外,“你看楼下那棵梧桐树,去年遭了虫灾,叶子落得精光,我以为活不成了,今年开春又发新芽了。人啊,就跟树似的,总有熬过去的时候。”

公良龢点点头,帮妈掖了掖被角。护工李婶拿着钱出去交费用,回来时笑着说:“良丫头,刚才医院来了个先生,说是城里来的专家,特地来看看你妈,还说要安排转院呢,去城里的大医院!”

公良龢心里一动——是苏轼安排的?她正想问问,病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戴着金丝眼镜,看着很斯文。“是公良阿姨吧?”医生笑着伸出手,“我是苏先生派来的,姓林。您的检查报告我看了,城里的医院有更好的透析机,对您的恢复有好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车,下午就可以转院。”

妈看着公良龢,眼里满是惊讶。公良龢赶紧点头:“好!谢谢您林医生!”她知道,这都是苏轼的安排。心里暖烘烘的,像喝了热豆浆。

转院很顺利。城里的医院病房干净得很,墙上贴着白瓷砖,窗户上还摆着盆绿萝。妈躺在病床上,摸着软乎乎的被子,小声说:“良丫头,这得花多少钱啊……”

“您别管钱的事。”公良龢削着苹果,“那位苏先生说了,费用他先垫着,等我以后做豆腐赚钱了再还。”她没说“不用还”,怕妈不踏实——妈这辈子最不爱欠人情。

接下来的几天,公良龢就在医院和豆腐坊之间两头跑。白天在医院陪妈,晚上回豆腐坊做豆腐,第二天一早让张爷爷帮忙看着,再赶去医院。张爷爷的记性好了些,有时还能帮着磨豆子,就是总念叨那株血参:“那草没了,后墙根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天傍晚,公良龢从医院回来,刚到豆腐坊门口,就看见老黄狗对着坊里叫。她心里一紧,赶紧推开门——坊里的石磨倒在地上,磨盘碎了一块,装豆浆的陶盆也摔了,豆子撒了一地。张爷爷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枣木拐杖掉在旁边,断成了两截。

“张爷爷!咋了?”公良龢冲过去扶起他,看见他脸上有块淤青,嘴角还破了。

“是大金牙……”张爷爷哭得喘不上气,“他带了人来,说要找血参……我说被人挖走了,他不信,就砸了坊子……还打我……”

公良龢气得浑身发抖。她看着碎了的石磨,想起这是娘传下来的,用了快五十年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老黄狗在旁边“呜呜”地蹭她的腿,像是在安慰她。

“良丫头……”张爷爷拉着她的手,声音发颤,“他还说……说要是找不到血参,就去医院找你妈……让你妈还他的‘彩礼钱’……”

公良龢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大金牙做得出来。妈刚好转些,要是被他们吓着了……她咬了咬牙,得去找苏轼帮忙。可她不知道苏轼在哪,只知道他是城里来的。

她连夜赶去城里,凭着记忆找苏轼说的“城里医院”,可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直到天亮时,才在一家中医馆门口看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人——背影很像苏轼。她赶紧跑过去,那人转过身,果然是他。

“苏先生!”公良龢带着哭腔喊道。

苏轼看见她,愣了愣:“怎么了?你妈出事了?”

公良龢把大金牙砸坊子、要去找妈的事说了遍,眼泪掉个不停。苏轼听完,眉头皱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顾你妈,这里我来处理。”他从怀里掏出个玉佩,递给公良龢,“把这个带在身上,大金牙的人看见这个,就不敢动你了。”

玉佩是暖玉的,摸着很舒服,上面雕着和他玉簪上一样的竹叶。公良龢接过玉佩,心里踏实了些:“谢谢您苏先生。”

“不用谢。”苏轼看着她,“血参的事,我还得谢谢你。”他顿了顿,“对了,你豆腐坊的石磨碎了,我让人送个新的过去,明天就能到。”

公良龢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想到了,心里更暖了。她点点头,转身往医院赶——得赶紧把玉佩给妈带上,让她也踏实。

回到医院时,妈正坐在床上等她,眼里满是担心:“你昨晚去哪了?急死妈了。”

公良龢把玉佩给妈戴上,又说了苏轼的事。妈摸着玉佩,叹了口气:“这先生是好人。良丫头,咱得记着人家的好。”

下午,果然有人送来了新石磨,比旧的还大还光滑。送磨的人说,苏轼还让人修好了摔碎的陶盆,撒在地上的豆子也重新买了新的补上。张爷爷看着新石磨,抹了抹眼泪:“这下能磨浆了。”

可没过两天,又出事了。这天公良龢正在医院给妈擦手,李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良丫头!不好了!大金牙带人来了!就在楼下!”

公良龢心里一紧,赶紧往楼下跑。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大金牙带着几个壮汉站在大厅里,手里还拿着棍子。他看见公良龢,眼睛一亮:“公良丫头!你可算出来了!把血参交出来!不然我就上楼找你妈!”

公良龢想起苏轼给的玉佩,赶紧摸了摸身上——玉佩还在。她举起玉佩:“苏先生的人你也敢动?”

大金牙看见玉佩,脸色变了变,可很快又笑了:“苏小子现在自身难保了!他昨天跟赌场的人打起来了,被抓进去了!这玉佩没用了!”

公良龢愣住了:“你说啥?苏先生被抓了?”

“可不是嘛!”大金牙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他想帮你还我的‘彩礼钱’,去赌场跟我对账,结果跟赌场老板吵起来了,动手打了人,被警察抓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识相的就把血参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上楼!”

公良龢的心沉到了底。苏轼被抓了,谁还能帮她?她看着大金牙身后的壮汉,又想起楼上的妈,浑身都在抖。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大金牙血参在苏轼那,让他去闹监狱;要么……她咬了咬牙,不能连累苏轼,也不能让他去吓妈。

“血参……在我这。”公良龢低声说。

大金牙眼睛一亮:“在哪?快拿出来!”

“你先让你的人走。”公良龢看着他,“我带你去拿。”她得想个办法,不能真把血参给他——苏轼说那是很珍贵的药材,不能落在这种人手里。

大金牙犹豫了一下,挥挥手让壮汉在楼下等着,自己跟着公良龢往外走:“你最好别耍花样!”

公良龢带着他往豆腐坊走,心里飞快地想办法。走到半路,她看见路边有个派出所,眼睛一亮——有了!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派出所的方向喊:“苏先生的人来了!”

大金牙一愣,下意识往那边看。公良龢趁机往派出所跑,一边跑一边喊:“有人要抢东西!还想打人!”

大金牙反应过来,气得大骂,转身就跑——他可不敢进派出所。公良龢跑进派出所,把事情说了遍。警察听完,立刻派人去抓大金牙,还说会去核实苏轼被抓的事。

公良龢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担心苏轼——他真的被抓了吗?她得想办法救他。可她一个做豆腐的,怎么救城里的先生?

她突然想起苏轼说过,血参是很珍贵的药材。或许……可以用别的药材换他出来?她想起山脚下有户人家种着株老当归,据说有几十年了,很值钱。她可以去问问,能不能把当归卖了,凑钱救苏轼。

可山脚下那户人家脾气怪得很,以前有人想买他的当归,被他赶出来了。公良龢犹豫了一下——为了苏轼,得去试试。

她买了两斤红糖,又揣上苏轼给的玉佩,往山脚下赶。山脚下的人家住在个小院子里,院门口种着棵老槐树。公良龢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个老头坐在门口编竹筐,头发白得像雪,脸上全是皱纹。

“大爷,您好。”公良龢把红糖递过去,“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老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红糖,没接:“啥事?”

“您家的当归……能不能卖给我?”公良龢小声说,“我有个朋友被抓了,需要钱救他出来。”

老头冷笑一声:“我的当归不卖。滚吧。”

公良龢没走,蹲在他旁边,把苏轼怎么帮她、怎么被抓的事说了遍,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老头听着,手里的竹筐编得慢了。

等公良龢说完,老头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那苏小子是个好人。去年我老婆子生病,没钱买药,是他偷偷留下钱,还送了药。”他指了指院子里,“当归你挖走吧,不用给钱。就当是谢他的。”

公良龢没想到苏轼还帮过老头,心里更感动了。她赶紧给老头磕了个头:“谢谢您大爷!”

老头摆摆手:“快挖吧。挖的时候小心点,别伤了根。”

当归挖得很顺利。公良龢抱着当归往城里赶,想把当归卖了,凑钱救苏轼。可她刚到城里的药铺,就看见苏轼站在药铺门口,正跟林医生说话。

“苏先生!”公良龢又惊又喜,跑了过去。

苏轼看见她,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被抓了吗?”公良龢愣住了。

“那是我跟大金牙演的戏。”苏轼解释道,“我想引他出来,好彻底解决他。昨天我确实跟赌场的人打了架,但很快就解决了,没被抓。”他看着公良龢怀里的当归,“这是……”

公良龢把事情说了遍,脸红了红:“我还以为你真被抓了。”

“让你担心了。”苏轼接过当归,“这当归是好东西,我正需要呢。这样吧,当归我买下了,钱给你。”他从怀里掏出钱,递给公良龢。

公良龢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您帮了我那么多,这当归就算我谢您的。”

苏轼没再推辞,笑着说:“那我就收下了。对了,大金牙已经被警察抓了,他欠的赌债也清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公良龢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她看着苏轼,突然想起张爷爷说的话:“苏先生,您说血参有灵性,挖了会不会真的遭报应啊?”

苏轼指着豆腐坊的方向,笑了:“你没看见吗?土坑里长出新芽了。那不是报应,是新生。”他顿了顿,“血参本就是救人的药,它帮了你妈,也算是功德一件。那新芽,是它在跟你道谢呢。”

公良龢想起那株小红芽,心里暖烘烘的。她点点头:“谢谢您苏先生。”

“不用谢。”苏轼看着她,“我也该走了。城里还有事等着我。”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公良龢,“这里面是些种子,能安神,你种在豆腐坊周围,以后你妈失眠,闻着这花香就好了。”

公良龢接过盒子,心里有点舍不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已经把苏轼当成亲人了。可她知道,苏轼是城里的先生,总有走的一天。

“您以后还会来吗?”她小声问。

苏轼笑了:“会的。等你妈好了,我来喝你做的豆腐浆,要最浓的那种。”

公良龢也笑了:“好!我一定给您留着!”

苏轼转身走了,月白长衫在人群里渐渐远了。公良龢握着种子盒,站在原地看了很久。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像他给的玉佩一样。

后来,妈渐渐好了起来,能下床走路了,还能帮着张爷爷磨豆子。公良龢把苏轼给的种子种在豆腐坊周围,很快就长出了小苗,开了小白花,闻着香香的,妈失眠的毛病真的好了。后墙根的小红芽也长大了些,叶子还是红的,像颗小小的心。

有天傍晚,公良龢正在磨豆浆,妈突然指着坊门口笑:“良丫头,你看谁来了?”

公良龢抬头一看,看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把乌木折扇,正是苏轼。他笑着走进来:“我来喝豆浆了,最浓的那种。”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石磨转得慢悠悠,豆浆滴在陶盆里,“滴答、滴答”的响。老黄狗摇着尾巴蹭苏轼的腿,张爷爷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新的粗瓷碗,碗沿没缺角,是公良龢特意给买的。

药香混着豆香,在豆腐坊里绕着,像段忘不掉的前尘,也像个刚开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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