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内的空气，在“深蓝矩阵李维”这个名字被报出的瞬间，仿佛凝固了。
陆明面色平静如水，与李维伸出的手轻轻一握即分。在他的感知中，对方的手掌稳定而干燥，心跳频率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但那一闪而逝的惊愕与审视，以及眼底深处极力隐藏的一丝阴鸷，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
“李总，幸会。”陆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早就听闻‘深蓝矩阵’在数据领域成就斐然，没想到李总对艺术也有如此深厚的兴趣和支持。”
李维（镜）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商业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陆先生过奖了。科技与艺术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墨轩是难得的艺术天才，我们公司一向致力于支持具有创新精神的青年才俊，这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的一部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看陆先生气度不凡，不知在哪方面高就？以前似乎没在圈子里见过您。”
试探来了。
陆明早已准备好说辞，淡然道：“闲散人一个，做些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推广工作，偶尔也投资一些看得上眼的艺术品。与沈先生算是神交已久，今日冒昧来访，还请勿怪。”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传统文化”的立场，与之前点评沈墨轩画作时的观点呼应，又用“投资”模糊了身份，符合一个潜在赞助人的角色。
沈墨轩在一旁，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反而因为两位“支持者”的到场而有些高兴，热情地邀请两人到旁边的茶座落座。
李维（镜）心中念头飞转。这个突然出现的“陆明”，气质独特，言谈间对沈墨轩的画作点评直指核心，甚至隐隐点破了基金会的不妥，这绝非常人。是巧合？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不能冒险。无论这个陆明是谁，都必须尽快摸清底细，并确保沈墨轩这颗重要的“种子”不会脱离掌控。
“陆先生对传统文化的研究，想必十分深入。”李维（镜）端起沈墨轩泡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姿态优雅，“不知对当前一些致力于‘还原历史真相’的民间研究机构，比如……‘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有何看法？”
他直接抛出了关键词，目光紧紧锁定陆明，试图从对方最细微的反应中捕捉信息。
陆明心中冷笑，对方果然沉不住气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神色，缓缓道：“‘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略有耳闻。听说他们支持了不少海内外的研究项目。不过……”
他话锋微顿，目光扫过一旁略显紧张的沈墨轩，才继续道：“我个人认为，历史研究，尤其是涉及民族文化根脉的研究，立场和动机至关重要。若是怀着真诚的求知与敬畏之心，自然是好事。但若背后掺杂了其他目的，或者其研究方法本身就带有强烈的预设倾向，那其得出的‘真相’，恐怕就值得商榷了。”
他看向李维（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李总以为呢？”
李维（镜）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对方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在警告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笑道：“陆先生见解独到。不过，学术研究嘛，本就应该百花齐放，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有时候，一些看似‘偏激’的观点，或许反而能打破僵化的思维，带来新的启示。墨轩的创作，不就是得益于此吗？”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沈墨轩身上，试图转移焦点，同时也在暗示沈墨轩，陆明的观点是“僵化”的。
沈墨轩果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看陆明，又看了看李维，似乎有些摇摆。
陆明将沈墨轩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对于沈墨轩这样有才华但被蒙蔽的人，需要的是引导和唤醒，而非简单的揭露或对立。
他不再与李维（镜）进行言语上的交锋，转而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西湖遗梦》，语气变得深沉：“沈先生，艺术可以表现伤痕，但不能只有伤痕。可以反思历史，但不能陷入虚无。真正的力量，在于看清了所有的黑暗与沉重之后，依然选择相信光明，并且有能力去创造光明。”
他伸出手指，虚点着画布上的几个角落：“这里，灰霾之下，可否有一缕挣扎着透出的天光？这里，破败的断桥残雪中，可否有一株顽强生长的新绿？甚至这湖面，死水之下，可否有潜流暗涌，预示着新的生机？”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沈墨轩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脑海中竟然真的开始浮现出那些被陆明描述的场景！原本沉郁僵化的构图，似乎因为这几个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变量”的加入，而瞬间变得生动、复杂，甚至……充满了希望与张力！
“这……这样……”沈墨轩喃喃自语，眼神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灵感被点燃的光芒！他猛地抓起旁边的素描本和铅笔，飞快地勾勒起来，完全沉浸在了陆明为他打开的新的创作思路中。
李维（镜）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看得分明，这个陆明，不仅仅是在言语上反驳他，更是在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影响了沈墨轩的精神状态和创作灵感！这是在从根本上瓦解他好不容易才在沈墨轩心中构建起来的“认知牢笼”！
此子，绝不能留！
他心中杀机暗涌，但脸上却挤出一丝赞许的笑容：“陆先生果然是真知灼见，令人茅塞顿开。墨轩能得您指点，实在是幸事。不如这样，由我做东，请二位共进晚餐，我们好好聊聊？”
他打算先将陆明稳住，然后立刻调动力量，查清这个“陆明”的底细，并安排“意外”。
陆明岂会看不出李维（镜）的打算？他正要婉拒，身上的加密通讯器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这是林晓晓发来的最高优先级警报！
他神色不变，对沈墨轩和李维（镜）歉然道：“抱歉，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恐怕要辜负李总的美意了。沈先生，期待看到你新的构思。”
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微微颔首，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工作室，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维（镜）看着陆明离去的方向，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立刻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
【目标已接触‘种子’，具备高度威胁性，身份不明，意图破坏‘西湖计划’。请求启动紧急清除程序，授权等级：最高。】
信息发送的对象，正是那个代号——“园丁”。
……
陆明离开美术学院，坐进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内。陈锋早已在驾驶座上等候。
“什么情况？”陆明沉声问道。
“我们监控到‘镜’在您接触沈墨轩后，向外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内容涉及对您的清除指令。”陈锋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快速汇报，“另外，林晓晓那边有重大发现！通过对‘深蓝矩阵’服务器数据的深度挖掘，她找到了‘园丁’与‘镜’之间一条未被完全销毁的早期通讯记录碎片！”
“哦？”陆明目光一凝，“内容是什么？”
“记录不全，但提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园丁’指示‘镜’，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启用安插在‘国家历史与文化资产管理委员会’内部的一名代号为‘貔貅’的高级内应，以应对突发状况或获取关键资源！”
国家历史与文化资产管理委员会！这是负责统筹管理全国文物、博物馆、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事务的最高行政机构！其内部竟然被“神盾”安插了代号“貔貅”的高级内应！
这个消息，比发现十个韩子墨、沈墨轩这样的“文化种子”更加令人震惊和不安！这意味着，“归墟计划”的触角，可能已经伸向了能够直接影响国家文化政策和管理体系的要害部门！
“立刻将这一情况上报赵建国同志！请求最高授权，对‘国家历史与文化资产管理委员会’内部进行隐秘排查！”陆明当机立断。
“是！”陈锋立刻通过车载加密设备进行联络。
陆明靠在座椅上，眼神锐利如刀。“园丁”……“貔貅”……一个在外部播种催化，一个在内部提供庇护和资源？好一个内外勾结的组合！
必须尽快揪出这个“貔貅”！否则，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国宝级的文化遗产，会在“合法”的外衣下，被悄无声息地破坏或利用！
京州市，“深蓝矩阵”地下数据中心。
李维（镜）收到了“园丁”的回复，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批准。用‘影子’。】
“影子”，是“神盾”组织潜伏在京州市的一支精锐行动小队，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活”，手段狠辣，行事诡秘。
李维（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立刻启动了紧急联络程序，向“影子”小队下达了指令：
【目标：陆明（附刚刚偷拍到的车身照及车辆信息）。任务：永久清除。地点：寻找合适机会，制造意外。优先级：最高。】
指令发出，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碍事的陆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沈墨轩身上，必须尽快巩固对他的控制，确保《西湖遗梦》能够按照计划完成并展出。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发出的这条清除指令，以及之前与“园丁”的通讯，虽然使用了最高等级的加密，但其信号源和内容，都已被龙巢基地牢牢锁定并记录。
……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龙巢基地的路上。
陆明闭目养神，神识却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陈锋，右后方那辆灰色面包车，从美术学院出来就跟了我们三个路口了。注意它的动向。”
陈锋眼神一凛，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了一下那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果然发现其行驶轨迹有些异常，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明白。要不要甩掉它？”
“不用。”陆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正好看看，‘影子’有多大能耐。通知基地，准备‘捕网’行动。”
“是！”
陈锋一边驾驶车辆，一边悄无声息地发出了行动指令。
车辆驶入一段相对僻静的高架桥引路。就在这时，那辆灰色面包车突然加速，猛地从右侧超车，并试图别停陆明所在的黑色轿车！
与此同时，对面车道，一辆重型渣土车仿佛失控般，迎面疾驰而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找死！”陈锋冷哼一声，脚下油门猛踩，方向盘疾打，黑色轿车如同游鱼般，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从面包车与桥墩的缝隙中强行穿了过去！
“砰！”试图别停的面包车反而因为躲闪不及，车尾狠狠刮擦在桥墩上，打着旋撞向了护栏。
而那辆失控的渣土车，则与擦身而过的黑色轿车险之又险地错过，一头撞上了后面因躲避面包车而减速的另一辆社会车辆，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黑色轿车毫发无伤，迅速驶离了现场。
陆明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混乱。他的神识已经锁定了那辆面包车里惊魂未定的司机和副驾驶上一个眼神凶狠的男子。
“影子”……不过如此。
但这只是开始。清除指令已下，意味着他与“镜”乃至背后的“园丁”，已经彻底撕破脸，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回到龙巢基地，陆明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
“对方狗急跳墙，动用了武力清除手段，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陆明环视众人，“‘镜’李维必须立刻控制，‘深蓝矩阵’据点必须端掉！但在行动之前，必须确保能从他嘴里撬出关于‘园丁’和‘貔貅’的关键信息！”
“抓捕方案已经制定完毕，随时可以行动！”陈锋立正道。
“技术支援已就位，可以确保在行动瞬间切断‘深蓝矩阵’所有对外的物理和网络连接！”林晓晓汇报。
陆明点了点头，正欲下令，他的私人加密线路突然响起，是赵建国直接打来的。
他立刻接通。
赵建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陆明，刚刚接到‘国家历史与文化资产管理委员会’的紧急通报——保存在‘江南文脉馆’的，苏轼亲笔手书《西湖游览志》孤本……于昨夜失窃！”
《西湖游览志》孤本！苏轼亲笔！这件国宝，不仅本身价值连城，更重要的是，其上凝聚了苏东坡对西湖的深厚情感与文气，与西湖龙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失窃，绝非寻常盗窃案那么简单！
陆明的心猛地一沉。
“貔貅”……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