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日朗。
天穹澄澈如洗。
没有乌云涡旋,也没有紫电银蛇。
八千坪上,火海熄灭,云龙消散,仿佛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激斗只是一场幻梦。
所有人都已从震撼中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望向那风暴平息之处。
可是在八十八楼侧方,帐内之人,对帐外刚刚掀起的滔天巨澜一无所知。
他们还在争吵——
孙长老把账单往石桌上狠狠一摔,拐杖顿得地面发颤:“救?再救下去,全门弟子下个月喝西北风?!”
姜明猛地攥住他的拐杖,指节发白得吓人:“喝西北风也不能让师姐死!”
话没说完,他另一只手已经挥了出去,拳头带风擦着孙长老的肩掠过,砸在后面的药箱上,瓷瓶 “哗啦” 碎了一地。
整个谓玄门,与宁萌最熟只有沈鸢与姜凝,眼见帐篷里起了争执,姜凝生怕有人情急之下,趁机痛下杀手,毁了宁萌三魂,便要冲进去,肩头忽然一沉。
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手,稳稳扣住了她的肩。
是楚小萤。
“楚师姐?!”
“姜凝,别冲动。小师叔之前说过,” 楚小萤的声音还是温和的,目光扫过帐内摔碎的药瓶,“咱们不能搅进太华门的内讧里。”
“我知道,但宁萌是我的朋友!他们现在闹成这样,若有人一不做二不休,倒时……”
姜凝试图挣脱,却发现楚小萤扣在她肩上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
“姜凝。”
楚小萤的目光落回她焦急的脸上,语气放软了些:“宁萌是你的朋友,可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若你在这混乱中受了伤……”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柔,却字字清晰。
“哪怕你没事,但凡混乱之中,有人对你动了手……你也知道,咱们谓玄门都是什么样的人。你掌门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就不是宁萌能不能活的问题了,怕是整个太华门,都要出事。”
姜凝深深地看着楚小萤,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对方平静的面容。忽然,她心头猛地一悸,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楚小萤微微一怔。
旋即也收回了目光。
也收回了手……
姜凝现在把谓玄门的“心法”修炼的很好了。
她已能看出大部分人的心事。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
她瞧见了楚小萤内心深处的陌然,对生命的陌然。
是杀机。
是一种满是血腥味的杀机。
所以,姜凝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怎么能让眼前这个温婉恬静,总是笑眯眯的让着她们的楚师姐,再起杀伐呢?
杀人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她又怕了。
她怕自己刚刚的眼神伤到楚师姐。
姜凝忙牵起楚小萤的手道:“楚师姐,我就在外面等师兄就是了。听你的。”
楚小萤抬起双眸,看着面前的姜凝。
莞尔一笑。
“嗯!”
姜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师兄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师叔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帐篷内的争吵声陡然拔高,如同沸水炸锅!
孙长老见白狮子始终沉默不语,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戳,溅起几片锋利的碎瓷:“掌门!您别装聋作哑了!是保宁萌一个,还是保全门上下几百口弟子?您今天必须给个准话!”
白狮子猛地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硌得生疼。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宁萌……是太华门的骨!我不能弃!”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瘦高的弟子就红着眼冲上前。
“掌门!骨没了还能再养!门要是没了,就彻底没了啊!”
姜明猛地转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瞪向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闻人不见,嘶吼道:“闻人师兄!你就这么看着?!师姐是为了替你讨回公道才伤成这样的!你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吗?!”
闻人不见终于抬起头,眼底一片空茫死寂,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痛苦地摇头:“我…… 我没脸说……”
“没脸?” 小石头冲过来拽他袖口,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看师姐胸口的黑气!你看地上的药!你说没脸?”
争吵声越来越大。
推搡拉扯间,不知是谁一个趔趄,猛地撞向了维持聚灵阵的青铜阵盘!
嗡——!
阵盘上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这一闪,如同一个信号,那些原本就不同意救治宁萌的弟子们齐齐一怔,旋即,眼神变得凶狠而决绝!
心意,在混乱中瞬间明了。
一群人扑向阵盘,意图彻底毁掉这耗费巨大的聚灵阵!
一群人则目露凶光,竟直接扑向躺在榻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宁萌!
还有一群人——竟将矛头对准了掌门白狮子!
“你们敢!” 白狮子惊怒交加,挥袖格挡砸来的拳头,却被另一人从侧面死死拽住了宽大的袍角,一个踉跄,狼狈地撞向坚硬的石桌角!姜明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冲过去想护住掌门,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了腰;小石头哭喊着去拽那抱姜明的人,反被狠狠一推,小小的身体摔进那堆破碎的药瓶和药粉里,划破了手掌。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齐整的脚步声,盖过了帐内的混乱。
当先一人,一身玄衣,面色雍容,手按一柄长剑,迈着四方步,款步而来。
他走的不缓不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周鹏。
周鹏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青。他脚步虚浮,身体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与其说他在走,不如说是被前面那玄衣中年人沉稳的步伐“托”着在移动,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死气。
而在周鹏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
清一色的归一剑派弟子,同样的玄衣劲装,同样的制式长剑悬于腰间,面无表情。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将原本就拥挤的白色帐篷塞得满满当当,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威压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霎时间,整个白色帐篷附近,乃至帐篷外所有区域,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原本乱作一团、几乎要自相残杀的太华门弟子,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噤声。
他们惊恐地收回目光,甚至不敢直视那些玄衣身影,纷纷低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来灭顶之灾。
就连刚刚还惊怒交加的白狮子,也彻底怔在了原地。
双脚如同被钉死在地上,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他宽大的袖袍下,那双曾执掌一门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极致的恐惧。
因为这群归一弟子停在了他们太华门的帐篷前。
蓬莱仙洲,三十六岛,瞧不见八荒的仙门。
只能看见巍峨的玄枵山!
山上的三个仙门——归一、六如、静楼。
无论哪一个,对他们这些小门小派下手,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动辄灭门伐派。
所以,当这样一群黑压压的弟子,一言不发的出现在静楼的医疗帐篷时,莫说是太华门,就连躺在榻上的六如弟子都如临大敌。
而楚小萤。
作为曾经的六如弟子,见到归一剑派本能的就进入戒备状态。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剑,踏前一步将姜凝护在身后。
若说楚小萤还有勇气直视归一剑派。
那么帐篷里那些太华门弟子,则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姜明。
姜明内心充满了愤怒,看见周鹏的那一刻,愤怒淹没了理智,瞬间冲了出去。
“周鹏!还我师姐命来!”
然而姜明身子只是刚刚往前冲了半寸,一道太极图赫然出现在他身前,将他整个人挡了下来。
薄薄一圈,泛着光的太极图,姜明使尽全身力气也撼动不了分毫。
姜明的目光瞬间看向帐篷外的楚小萤与姜凝!
楚小萤按着剑。
没有丝毫表情。
而姜凝却被这样的声势唬住了。
雍容的中年人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颜一笑,满面春风,竖起单掌对着楚小萤二人施了一礼。
楚小萤一怔。
姜凝赶忙还礼。
就听中年人和声道:“两位可是楚小萤与姜凝?”
姜凝疑惑道:“前辈是……”
中年人笑道:“前辈不敢当。我与飞尘同辈相交,两位大可唤我一声师兄。在下归一剑派掌门,华无声。”
楚小萤听闻此言,这才双手抱剑还了一礼。
华无声问道:“还有一位钱贤侄,又在何处?”
那边早和静楼出诊的楼主打成一片,背靠着一张办公桌,一人一粒大力丸嗑的正欢的钱青青,自然也看见了这边的动静。听见华无声问自己,赶忙摆手。
“这里这里,我在这里!华掌门找我有什么事?”
华无声和颜悦色,笑道:“华某无非是替三位的掌门带个话。他说,今日大比结束,他在天门等三位。”
姜凝一怔,问道:“可是……可是宁萌她……”
华无声摇头,笑道:“王掌门已将此事交给华某来处理。先前是我门下弟子无状,我们特来道歉。”
太华门众人听到这里齐齐一怔。
姜明瞬间恍然,激动道:“是谓玄门的王掌门!是王掌门帮忙了!”
白狮子听见“王掌门”时,手抖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华无声的背影,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
然而华无声却根本没有回头。
说是给太华门道歉,眼里却只有那三个白衣仙子。
华无声笑道:“三位,快走吧,王掌门等的不耐烦了。”
姜凝道:“师兄才不会不耐烦。”
钱青青看了眼华无声,又看了眼那边的太华门。
哈哈一笑,双手便推着姜凝的肩膀往天门走。
“哎呀,王大掌门其实可小心眼了!别磨蹭了!走吧走吧!华掌门都亲自过来赔礼道歉了,不会出事的!走走走!”
华无声一直目送三人走远,这才收回来。
当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散。
他转过身,陌然的瞥了一眼身边周鹏。
周鹏嘴唇泛白,有气无力道:“是我莽撞,向诸位赔个不是。”
姜明喝道:“只是赔个不是,就可以了么!”
白狮子回头呵斥道:“住口!不得无礼。”随后,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太华门掌门白狮子,见过归一上仙真人!”
华无声淡淡道:“周鹏莽撞了些,伤了王掌门的朋友。王掌门也给了他教训。他给了宁萌一剑,他胸口也被洞穿。此事就此打住。至于宁萌的医疗费用……”
华无声瞥了眼静楼“好舒服楼”楼主。
楼主笑道:“嗨,青青已和我谈好价了,给你个友情价……”
……
“一天三亿?!你倒着谈的?!”
静楼天门,小吃一条街。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钱青青。
楚小萤笑吟吟的走在我旁边,趁我没注意,手便牵住了我的袖口。
钱青青无所谓道:“交朋友嘛!当然是有钱大家赚啊!他还答应给我分红呢!怎么,你不会打算自己垫资吧!”
四师兄手里拿着一串铁板鱿鱼道:“呵,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啊!看见漂亮姑娘,他就是开始表演了。”
我猛地回头:“我演什么了!”
姜凝尖叫道:“哇啊!师兄,你别一惊一乍的,油渍溅我的围脖上了!”
“你找青青,她会净衣咒。”我没工夫搭理她,盯着四师兄道,“你好好说话,我演什么了?!”
四师兄阴阳怪气道:“哟!我的大掌门!这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不好吧!万一落在某人耳朵里,可怎么办!”
我懵了。
彻底懵了。
他这一副煞有介事,掌握了确凿证据的模样搞得我有点儿心虚。
却是楚小萤探出身子,笑吟吟道:“飞尘师叔,快说说,小师叔又演什么了?”
飞尘冷哼道:“这家伙,对离火就杀意腾腾,剑都快架人脖子上了;对苏情就全人心愿,还陪着练了二十七式三才剑!恶心!恶心啊恶心!我都背着人!”
姜凝不明所以,不过心知肚明哼哼道:“师兄就是那种人!看见漂亮姑娘,就开始了!”
我瞪着姜凝:“我开始什么了?!我的确在试师姐教我的咫尺步法啊!在试小师姐教我的剑法,我开始什么了?!”
飞尘咬了一口鱿鱼道:“那你后面怎么留手了?明明一个罩子接一个罩子往下套就得了呗!”
我没好气儿道:“我怕情节过于单调行不行!”
忽然,袖子被扯了扯。
我一回头,楚小萤笑吟吟的看着我,指了指一个摊位上的。
雪白的糖丝裹成蓬松的球,插在竹签上像朵飘在半空的小云彩,连阳光照在上面都泛着软光。
“小师叔,” 她眼里映着的白,笑得更软了,“能请我吃那个么?”
“可以哦。”
还是楚师姐好!
不跟着凑热闹!
“我也要!” 姜凝立刻凑过来,伸手拽住我的另一只袖子,银狐围脖上的毛晃了晃,“要最大的那个!”
你没有!
不给你买!
烦人!
钱青青把栗子壳一扔,拍了拍手就往摊位走:“那我也想要了!要草莓味的!”
四师兄也凑了过来:“给我也来一串!”
五个人,一人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