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顾轩没有回宿舍,而是彻夜未眠地翻阅加密日志。凌晨四点十七分,他驱车抵达市政大院东侧铁门前,把手机塞进风衣内袋,指尖还残留着陈岚来电的余温。
他站在市政大院东侧铁门前,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线。环卫车停在斜对面,车斗半满,落叶压着碎纸,是他半小时前用来遮挡视线的掩体。
请柬就揣在胸口,墨迹手写:四点半,东园小筑。
没有署名,可他知道是谁的手笔——那种老式竖排、右起书写的方式,全市退休高官里,只剩一个人还坚持这么写。
他抬手看了眼腕间,檀木珠不在了。昨晚从医院回来,他就把它锁进了保险柜。现在手腕空荡荡的,像少了道护身符。
五分钟后,他刷卡进入疗养区。门卫没拦,只点头示意,眼神却飘忽得厉害。这种地方,不该有外人清晨走动,更不该是顾轩这样的人。
东园小筑是独栋小楼,灰瓦白墙,门口两棵松树修剪得近乎刻板。门虚掩着,一股热气混着草药味飘出来。
“来了?”声音从厅内传来,平稳,带点沙哑。
顾轩推门进去。
阎罗坐在藤椅上,穿一件深灰唐装,右臂搁在扶手上,金属关节在晨光里泛着冷色。他面前摆着一套茶具,瓷白如雪,水正咕嘟冒泡。
“坐。”他说,头都没抬,“昆仑雪菊,煮了三遍,去涩留甘。”
顾轩落座,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无摄像头,无录音设备明摆着,可越是干净,越让人心里发紧。
阎罗慢条斯理地倒茶,动作一丝不苟。第一遍洗茶,泼掉;第二遍醒茶,再倒;第三遍才斟进杯中,递过来。
“趁热。”
顾轩接过,指尖一触杯底,就知道不对劲。
太滑了。
普通瓷杯底部该有釉面接缝或支钉痕,但这只杯底中央有一圈极细的环状平滑区,像是嵌了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将杯子轻轻放在桌角阴影处,借身体挡住光线。
“您这茶道,讲究。”他轻啜一口,味道清苦回甘,确实正宗。
“养生而已。”阎罗笑了笑,左手端起自己的杯子,“人老了,睡不踏实,早上喝一杯,脑子清醒。”
顾轩嗯了声,放下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实则已将杯沿微倾,借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确认那光滑区的确有轻微反光——不是釉面,是封装层。
这种东西他见过——指甲盖大小的隐形窃听器,能吸附在容器内壁,通过声波震动捕捉对话,再以蓝牙或低频信号外传。常见于高端窃听案。
他没动声色,反而往回坐了坐,让后背挡住更多空间。身体成了天然屏障,干扰信号发射角度。
“听说你昨晚去医院了。”阎罗忽然开口。
顾轩心头一紧,面上却笑了一下:“老同学晕倒,去看看。”
“江枫啊……”阎罗摇头,“笔杆子累出来的毛病,写的东西太多,心就堵住了。”
“是啊。”顾轩附和,“写多了,话就不由自己了。”
阎罗抬眼看他,目光像刀片刮过镜片。
两人对视两秒,谁都没退。
茶壶还在烧,水汽袅袅。
过了会儿,阎罗低头拨弄茶叶,语气忽然缓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时间见面吗?”
“四点半?”
“一天之始,阳气初升,阴邪退散。”他顿了顿,“也是人最松懈的时候——刚醒,警惕没上来,梦还没完全断。”
顾轩笑了:“那您这不是占便宜?”
“不,是给你机会。”阎罗盯着他,“看看你能不能扛住这种局。”
顾轩没接话,只觉后颈有些发凉。
对方这话,不只是试探,更像是宣告。
他忽然抬手扶额,眉头一皱:“这茶……后劲有点猛。”
“怎么?”
“昨晚本就没睡好,现在太阳穴直跳。”他闭上眼,呼吸放缓,整个人往后靠去,像是撑不住了。
阎罗静静看着他,足足十几秒。
然后,右臂缓缓抬起,金属指节发出一声极轻的“咔”。
录影启动。
顾轩睫毛未动,耳朵却竖了起来。
“记录完毕。”阎罗低声对着义肢说,“发送第一阶段指令。”
厅内安静了几秒。
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空气交代:“该让陈岚的司南转向了——她守得太久,也该换方向了。”
顾轩心猛地一沉。
司南。
又是司南。
江枫玻璃上刻的,袖中藏的,临死前塞给他的……现在,从阎罗嘴里说出来。
他还活着。
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不,不对。
如果是同伙,何必用暗语?何必在他面前暴露?
除非——
这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等消息吧。”阎罗收起茶具,动作利落,“有些人,该动了。”
顾轩依旧闭眼,呼吸均匀。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动一下,哪怕眼皮颤一下,都可能前功尽弃。
十分钟后,阎罗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光一下子涌进来,照在顾轩脸上。
“醒了?”他问。
顾轩慢慢睁眼,揉了揉太阳穴:“抱歉,刚才差点睡过去。”
“茶力太强?”
“可能是昨晚太累。”他站起身,拿起杯子,“这茶不错,能带走一个空杯吗?回去研究研究。”
阎罗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拿去吧。反正,也没剩下什么了。”
顾轩点头,把杯子放进随身包。
出门时,他在玄关处停下,顺手把杯里残茶倒进一旁的绿萝盆栽里。
土瞬间湿了一片。
寒风吹在脸上,他走出小筑,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
右手下意识摸向腕间,空的。
他知道,刚才那十分钟,不只是喝茶。
是交锋。
是警告。
是某种棋局的落子声。
他掏出手机,拨通张野。
“查东园小筑周边所有信号异常节点,重点筛查低频传输频段,尤其是纳米级监听设备常用波段。”他低声说,“另外,送一个陶瓷杯去实验室,我要知道里面嵌了什么。”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顾轩挂了,抬头看天。
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灰布蒙在城市上空。
他迈步下台阶,脚步沉稳。
走到庭院拐角,他忽然停下。
身后,小筑二楼窗帘晃了一下。
他没回头。
只是右手缓缓伸进风衣口袋,握住了那个空杯的边缘。
杯底那圈光滑处,此刻正贴着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