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把车停在城郊废弃项目部的铁皮围挡外,车钥匙拧到熄火,手没松。他盯着挡风玻璃外那片荒地,风卷着沙粒打在引擎盖上,啪啪作响。
刚才那张写着“快查”的纸条还攥在副驾座椅底下,他没拿出来,也不敢拿出来。江枫在楼上摆绿萝,他在楼下揣着火药,谁都不知对方是引信还是拆弹手。
他推门下车,夹克拉链拉到鼻尖,袖口檀木珠蹭过掌心。档案点门锁锈死,他从工具包摸出撬棍,一撬,门框应声歪斜。屋里一股霉味混着纸浆腐气,他没开灯,打着手电往里走。
架子歪七扭八,标签模糊。他一条条扫过去,直到看见“旧改三期补签备档”——空的。便签纸上那个“江”字还在,墨迹未干。
他冷笑,蹲下身,顺着架子底部往里摸。指尖碰到一处凸起,是夹层。抠开,里面塞着一份文件,封皮无名,编号07,蓝墨水手写。
翻开第一页,跨境资金流转表,张宏名下空壳公司,今晚23点,临港码头,收款五百万,附言“货已备妥”,备注栏写着:银元为信物。
他盯着那行字,呼吸慢了半拍。
银元?不是现金不是账户,是银元?
他翻到背面,一行铅笔小字:“半信半疑,不如半步先行。”
笔迹像江枫,但轻得像是怕被人认出来。
他把文件塞进防水袋,贴身收好,转身就走。车还没发动,手机震了一下。老赵发来语音,压着嗓:“码头那边查了,今晚确实有艘货轮靠岸,报的是建材,但船籍是巴拿马,船东背景查不到。”
“监控呢?”
“死角。岸上没摄像头,海事雷达也刚好检修。”
顾轩把手机扣在腿上,眯眼。这局,摆得够深。
他没回市区,直接调头往临港开。路上给老赵回拨:“租条渔船,要旧的,能藏人的那种。再找两个嘴严的,别带证件。”
“你亲自去?”
“我不去,谁替我去?”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行,我安排。但顾哥,这趟水太黑,你真要蹚?”
“我已经蹚了七年。”他挂了电话,一脚油门踩到底。
渔船停在码头外围的避风湾,锈得像废铁堆。老赵的人蹲在船头抽烟,见他来,递上望远镜和微型录音笔。
“林记者留的,一直没用过。”那人说,“要不要装电池?”
顾轩摇头:“别开,只拍。”
他接过手机支架,固定在集装箱堆场对面的废弃塔吊上,远程操控镜头对准交接区。自己则爬上堆场高处,趴在锈蚀的钢架上,盯着表盘。
22:58。
两辆黑色越野车驶入码头,车灯熄灭。四个人下车,穿黑风衣,动作利落。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个铁盒,打开,取出一枚银元,敲了敲面前的密封箱。
清脆一声响。
箱盖弹开,里面没有钱,没有黄金,只有一叠U盘,整整齐齐码着,还有一块断裂的银元,断口参差,像被硬生生掰开。
顾轩屏住呼吸,手机悄悄对准画面录像。他看见交接人从袖口露出半截纹身——玫瑰缠枝,花瓣带刺。
他瞳孔一缩。
刘庆。
那个用黑客技术栽赃他挪用公款的商人,手腕上就有这纹身。
境外势力已经动手了,不是试探,是直接接管。
他咬牙,继续拍。视频录了三分十七秒,交接结束,车灯亮起,越野车调头离开。他没动,等车队彻底消失,才从钢架上滑下来,腿一软,膝盖磕在铁板上,发出闷响。
他忍着痛,收好手机,回到渔船。
“拍到了?”老赵的人问。
顾轩点头,把手机递过去:“导出,加密,删原始文件。”
那人照做。顾轩盯着屏幕,反复回放那段视频。银元、U盘、纹身……全都对得上。但那半块银元,断口太整齐,不像是暴力掰断,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信物。
他忽然想起什么。
妻子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你要活着,替我们看见天亮。”
她没说“报仇”,她说“看见”。
他低头,从内袋摸出檀木珠串,拇指一遍遍摩挲,直到指尖发烫。
现在,他看见了。
看见张宏背后不是一个人,是一张网。看见江枫在冒死递线索,看见刘庆已经堂而皇之出现在交易现场,看见那半块银元,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他前世今生都打不开的门。
他掏出证物袋,把那半块银元放进去,封好,塞进贴身内袋。
然后打开手机,登录邮箱。
新建邮件,附件是那段视频的加密压缩包。收件人:三家媒体总编。
发送时间:72小时后。
他没点发送,只是存为草稿。
他知道,一旦发出去,就是宣战。张宏会反扑,秦霜会动用所有资源封口,刘庆可能直接灭口。他没有退路,没有后援,连江枫到底站哪边都还不清楚。
但他也知道,如果不发,这些证据明天就会被销毁,像周临川烧掉的账本一样,化为灰烬。
他闭眼,听见自己心跳。
咚、咚、咚。
像当年在孤儿院,半夜偷听广播时的摩斯密码。
他睁开眼,删掉草稿箱里所有临时文件,只留下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天亮”。
然后他拨通老赵电话:“帮我查一件事。”
“你说。”
“民国银元,断裂的,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比如……某种组织的信物?”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有。抗战时期,地下党接头,用半块银元对信。合上,才是自己人。”
顾轩握紧手机。
合上?
那他手里这半块,另一块在谁手里?
他想起刘庆坠楼前抛来的那串檀木珠,想起他手腕上的玫瑰纹身,想起他最后那句“大材小用”的嘲讽。
难道……
他猛地起身,冲回岸边,翻找刚才交接现场的照片。放大,再放大。
银元断裂处,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字母,又像符号。
他截下来,发给老赵:“查这个。”
等回复的间隙,他靠在船舷上,抬头看天。乌云散了半边,露出几点星光。
他摸出那串檀木珠,轻轻摩挲。
前世他唯唯诺诺,任人宰割。妻子死了,他还在写悔过书。朋友被陷害,他连举报信都不敢署名。
这一世,他忍了七年,等了七年,查了七年。
现在,证据在手,路线清晰,敌人露脸。
他不需要再等了。
他掏出手机,重新打开草稿箱,点击发送。
邮件飞出的瞬间,他把手机扔进江里。
渔船晃了晃,老赵的人跑过来:“你干啥?”
“断尾。”他冷笑,“从现在起,我走的每一步,都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锈渣:“回去。”
车开上高架,他靠在副驾,闭眼。手机没了,信号断了,但他心里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知道,明天一早,张宏就会察觉异常。秦霜会动用关系封锁消息。副市长会找他谈话,逼他交出证据。
但他不怕。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科员。
他是顾轩。
是那个在医院里假装虚弱,却把SIm卡藏进内裤的男人。
是那个在签文室看穿特批陷阱,反手拍下窃听器的人。
是那个在老宅墙缝里发现暗格,在跨江桥下识破跟踪的猎手。
他睁开眼,看着前方漆黑的路面。
“这一步,我替他们走。”
车驶过市区边界,他忽然让司机停了车。
他下车,走到路边的公共电话亭前,投币,拨通一个号码。
响了三声,接通。
他只说了一句:“银元对不上。”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
然后,对方挂了。
顾轩走出电话亭,抬头。
远处,市政府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顶层有一扇窗还亮着灯。
他盯着那扇窗,抬手,将证物袋里的半块银元握进掌心。
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