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凡激烈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胜的心上。拓跋氏的残暴他亲眼所见,那个被生吞心脏的替死鬼,那片被夷为平地的集市,都印证着这个部落视人命如草芥的本性。替天行道、为无数冤魂复仇……这听起来似乎是一项“正义”之举。
但“屠灭整个部落,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这十二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这不再是战场上的厮杀,不是自卫反击,而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种族灭绝。他仿佛能看到熊熊烈火吞噬帐篷,听到妇孺的哭喊,闻到冲天而起的血腥味……这画面让他刚刚压下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喉咙发紧。
他陈胜,一个从雾林部走出的猎户,或许为了生存杀过人,或许在愤怒中想过报仇,但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屠灭”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这与他内心最基本的准则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我……”陈胜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我明白你的恨……拓跋氏确实该死……但是……”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中燃烧着仇恨火焰的巫凡,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但是,仇恨……不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回报。如果我也举起屠刀,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救阿洛,是想让她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让她活在一个由她哥哥用无数无辜者(哪怕那些无辜者属于一个邪恶的部落)鲜血换来的世界里……”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第一个选项,调查疫病。虽然困难,但至少……不会让我变成自己都厌恶的屠夫。我会选这个。”
巫凡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的灵魂看穿。她脸上的激动和愤怒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失望和嘲讽。
“呵呵……”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调查疫病?你以为那会比屠灭拓跋氏更容易?更‘干净’?陈胜,你太天真了。”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缥缈:“六十年前的旧事,尘封的真相……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可能远比一个野蛮的拓跋氏更加可怕,更加黑暗。触碰它,你可能会发现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事实。你选择了一条看似‘仁慈’的路,但这条路,或许才是真正通往深渊的捷径。”
“至于你的道德底线……”巫凡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坚守它,可能会让你和你妹妹死得更快。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看陈胜,转身走向石屋深处,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记住你的承诺。先完成第一个必须的条件——带我回故土。在此期间,我会用我的方法暂时稳住阿洛的情况。至于调查疫病……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和资格,再去触碰吧。现在的你,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陈胜站在原地,巫凡的话如同冰冷的雨水浇遍全身。他明白,自己选择了一条更加漫长、更加充满未知危险的道路。但他无法说服自己踏过那条底线。
他走到床边,看着阿洛恬静却苍白的睡颜,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阿洛,哥哥一定会治好你……用我们的方式。”他低声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前方的路布满迷雾,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至少,他守住了自己作为“人”的底线,这让他在这场与命运和黑暗的博弈中,还能感受到一丝内心的安宁。
而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带着巫凡和阿洛,穿越茫茫险阻,前往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巫族故地。这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