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在陈府上空盘旋许久才渐渐散去。密室之内,碎石遍地,一片狼藉。
怒火宣泄过后,陈天雄反而诡异地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坐回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酱紫色的脸庞褪去,只剩下一片阴沉的冰冷。
他不是蠢货。能在黑木镇一手遮天数十年,靠的绝不仅仅是凝气境的修为。那份檄文,字字诛心,将他陈家钉在了耻辱柱上,煽动民怨,断他根基。而那个能一招制住他宝贝儿子的巨汉护卫,更是武力上的巨大威胁。
有心计,有武力。这次的对手,绝非寻常之辈。
“来人。”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一名心腹管事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出,躬身候命。
“查!”陈天雄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我查!悦来客栈,那个姓苏的年轻人,还有他那个怪物护卫,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要知道他们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是,家主。”
随着陈天雄的命令下达,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笼罩了整个黑木镇。
这一次,街面上那些耀武扬威的陈家护卫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看似寻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协调的新面孔。
悦来客栈对面的茶楼里,多了一个从早坐到晚、茶水却没怎么动的闲汉;客栈后巷的墙角下,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乞丐;镇口卖炊饼的小贩,也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不停擦拭着案板的陌生男人。
陈家经营黑木镇多年,豢养的探子和眼线,终于开始全力运转。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脑盘查,而是化整为零,像一条条毒蛇,从四面八方,将客栈监视得密不透风。
客栈二楼。
赵老板夫妇端着饭菜进来,神色间满是藏不住的忧虑和紧张。
“苏先生,”赵老板压低了声音,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外面……外面不对劲。多了好多生面孔,都在咱们客栈周围晃悠,只看不说话,瘆得慌。”
苏毅正在擦拭一柄从陈家护卫那缴来的长剑,闻言手上动作不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道了。”
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让赵老板夫妇愈发焦急,却又不敢多言,只能将饭菜放下,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苏毅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机会,来了。
他对一旁的王顺招了招手。王顺立刻凑了过来,眼中满是狂热的信赖。
“王顺,”苏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周仓之前跟人动手,受了点内伤,一直没好利索。你去镇上最好的‘回春堂’,买些上等的金疮药回来。”
王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站得笔直,气息沉稳如山的周仓,这哪像是受伤的样子?
苏…苏先生这是……
他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一阵狂跳。
苏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补充道:“对了,你不是本地人吗?顺便跟药铺老板打听打听,就说你好奇,这凝气境的高手,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有没有什么怕的东西。记住,做得随意点,别太刻意。”
“先生放心,小的明白!”王顺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刻意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还装作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完美地落入了后巷那个“乞丐”的眼中。
回春堂里,王顺果然出手阔绰,专挑最贵的金疮药买。付钱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跟药铺老板闲聊起来。
“掌柜的,跟您打听个事儿。咱们镇上的陈家主,都说是凝气境的大高手,那是什么境界啊?是不是刀枪不入,没啥弱点?”
药铺老板一边打包药材,一边随口道:“凝气境那是仙师的手段了,真气护体,寻常刀剑哪能伤到?不过嘛,也不是没弱点。他们最怕的就是真气耗尽,还有就是神魂攻击,不过那都是更高深的法门了。再者,终究是肉体凡胎,若是受了重伤,恢复起来可比我们这些练家子慢多了。”
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被窗外一个假装买东西的顾客听了去。
不到半个时辰,两条消息——“客栈的人买了大量上等金疮药”和“他们正在打听凝气境的弱点”,就摆在了陈天雄的桌案上。
“哦?”陈天雄看着密报,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讥笑,“在打听我的弱点?还买金疮药?”
他那颗因愤怒而有些混乱的头脑,在这一刻,仿佛被这两条情报彻底点通了。
一个清晰无比的“真相”,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原来如此!
那个巨汉护卫,在之前与我儿的冲突中,看似轻松取胜,实则必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否则何须买这么多金疮药?
他们之所以躲在客栈里不敢出来,不是故作高深,而是真的怕了!
那份檄文,根本不是什么胸有成竹的阳谋,而是一招孤注一掷的险棋!他们是想用汹涌的民怨来当挡箭牌,让我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动手,好为那个受伤的高手争取疗伤的时间!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陈天雄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通透,甚至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看向窗外黑木镇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竖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和匹夫之勇,就能掀翻我陈家?”
他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狠辣。
“既然你不敢出来,那我就逼你出来!”
他对着门外的心腹管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传我命令,召集府中所有好手!今晚三更,火烧悦来客栈!”
“我倒要看看,那条躲在洞里舔舐伤口的龙,在烈火焚身之际,还怎么藏得住!”
心腹管事心头一凛,随即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家主英明!届时我们守住出口,来一招瓮中捉鳖!”
陈天雄负手而立,脸上尽是智珠在握的得意。他已经能想象到,对方在烈火和浓烟中狼狈逃窜,然后被自己一掌毙命的场景。
殊不知,悦来客栈之内,苏毅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清茶。
他看着窗外那些悄然撤去的眼线,嘴角微微上扬。
引蛇出洞?
不,是请君入瓮。
他等的,就是陈天雄这条自作聪明的“蛇”,自己钻进这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滚烫瓦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