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数月的鏖战终于落下帷幕。冯天魁叛军在江北军的雷霆反击和致命追击下,主力尽丧,残部溃不成军,冯天魁本人亦在乱军中饮弹自尽,其苦心经营的势力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象征着胜利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江北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整个江北大地都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沸腾之中。饱受战火摧残、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涌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各城镇乡村,自发组织的庆祝活动层出不穷,人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和平重临的感激与对那位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年轻统帅的无上敬意。
帅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各方势力派来的道贺使者,地方士绅名流,归附投诚的军阀代表,以及各大报社的记者,几乎将门槛踏破。贺电雪片般飞来,歌功颂德的文章连篇累牍地见诸报端。“江北王”顾长钧的声望,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真正成为了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绝对主宰。
顾长钧穿着笔挺的戎装,胸前佩戴着象征最高荣誉的勋章,站在帅府议事厅的露台上,接受着下方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照出他坚毅沉稳的轮廓。他微微抬手示意,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激动狂热的面孔,沉稳如山,威仪天成。
然而,只有紧随其侧、最亲近的几名心腹幕僚,才能从他偶尔凝滞一瞬的眼神深处,捕捉到那一丝被盛大荣耀所掩盖的、沉重如铁的疲惫与隐痛。
胜利的代价,何其惨烈。
战后的统计数字触目惊心。阵亡将士的名单厚厚一叠,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戛然而止的青春。澜州、坪山等几处主要战场,几乎被炮火犁为平地,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重建工作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将是天文数字。还有那些在毒气中痛苦死去的亡灵,他们的惨状如同梦魇,时时拷问着生者的灵魂。
这些,都像一块块巨大的磐石,沉甸甸地压在顾长钧的心头。他赢得了战争,却失去了太多忠诚的部下和无辜的子民。这份胜利的荣光,是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让他无法像外界那样纯粹地欢欣鼓舞。
而比这些宏观的损失更让他心神不宁、如同骨鲠在喉的,是陆文清至今渺无音讯的下落。
尽管前线大获全胜,尽管“三合公司”因核心机密被盗和头目内讧而元气大伤,但派往南洋搜寻陆文清的精锐小队,传回的消息却一次次令人失望。他们几乎翻遍了那个商埠的每一个角落,动用了所有潜伏的关系网,甚至冒险接触了一些“三合公司”的中下层人员,得到的线索却都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安的结果——陆文清在实验室那场混乱后,便彻底消失了。
现场有搏斗的痕迹,有血迹,但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有人说他可能被乱枪打死,尸体被秘密处理了;也有人说他或许趁乱逃脱,但身受重伤,可能早已倒毙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还有一种更渺茫的猜测,他或许被“三合公司”残余势力秘密囚禁,作为某种谈判或报复的筹码。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顾长钧的心往下沉一分。他动用了手中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开出了天价悬赏,甚至通过特殊渠道向“三合公司”内部传递了愿意付出代价换人的信息,却都如同石沉大海。
他知道,时间每过去一天,陆文清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这个认知,不仅仅源于对一位立下盖世奇功的志士的惋惜与责任,更源于一份对沈如晦无法宣之于口的承诺,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复杂的愧歉之情。那个温润如玉、却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医生,用他的牺牲,换来了江北的转机,也在他和沈如晦之间,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沉重的阴影。
胜利的凯歌响彻云霄,鲜花、掌声、赞誉环绕周身,但顾长钧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缺了一角,在无人看见的暗处,默默渗着血。那份属于胜利者的隐痛,深埋于荣耀之下,唯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