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沈如晦靠在软榻上,看似气息奄奄,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她能听到李嫂因为担忧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能听到门口卫兵偶尔调整站姿时,军靴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更能听到自己那如擂鼓般、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
她悄悄将手探入袖中,那里藏着一枚她这几日偷偷从一支旧金簪上拧下来的、小巧而锋利的金簪花瓣。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制造混乱、争取时间的工具。
就在李嫂的注意力又一次被摇篮里哼哼唧唧的念雪吸引,下意识弯腰去查看的瞬间——
沈如晦动了!
她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榻上弹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没有冲向门口,而是直接扑向了房间一角的那个紫檀木多宝格!
她的目标,是格子上方摆放着的一个硕大的、用来做装饰的仿古青铜爵!那是顾长钧某次得胜归来后的战利品复制品,沉重无比!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
沈如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青铜爵狠狠地推倒在地!青铜爵与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猛烈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甚至崩裂了一角!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震得人耳膜发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嫂和门口的卫兵都惊呆了!
李嫂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就朝着巨响发出的方向、也就是沈如晦的位置看去。
而门口的卫兵,也被这巨大的动静所吸引,本能地探头朝屋内望来,警惕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
就是现在!
沈如晦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混乱与注意力转移!她根本不去看那倒地的青铜爵,在推倒它的同时,身体已经借着反作用力,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与门口相反的、房间内侧那扇通往小小露台的雕花木门冲去!
那扇门平日很少开启,外面是一个仅容一人转身的狭小露台,用于晾晒些小件衣物。露台的栏杆之外,下方就是帅府内一条相对僻静、通往侧院的小径!
她早已观察过,那里的守卫相对薄弱!只要能冲到露台,翻过栏杆,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有机会混入侧院往来的人流,就有机会冲出帅府,就有机会……去往那个名为“仁济药铺”的希望之地!
几步的距离,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漫长!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肺部因为极致的奔跑而灼痛!她能感觉到身后李嫂反应过来后发出的惊恐尖叫,能感觉到门口卫兵急促冲进来的脚步声!
近了!更近了!雕花木门近在咫尺!
她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冰凉的门闩!
用力一拉!
门……纹丝不动!
竟然是从外面被锁死了?!
沈如晦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怎么会?!这扇门……怎么会锁上?!
就在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已经从身后猛地攫住了她!
是那个卫兵!他已经冲了过来,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开我!”沈如晦绝望地嘶喊,拼命挣扎,另一只握着金簪花瓣的手胡乱地向后挥舞!
但那点微弱的反抗,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卫兵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所有的动作,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沈小姐!得罪了!”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严厉。
李嫂也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看着被制住的沈如晦,又看看地上那破碎的青铜爵,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希望,在这扇被意外锁死的门前,轰然崩塌。
沈如晦停止了挣扎,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无尽的绝望与不甘,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最后一丝缝隙,都要对她关闭……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从院外传来,一步步,踏在青石板上,也踏在沈如晦彻底碎裂的心上。
顾长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赶来的,身上还带着书房里沾染的墨香与冷冽气息。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狼藉的青铜爵碎片,然后,落在了被卫兵死死按在门板上、如同失去所有生气的破败娃娃般的沈如晦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他缓缓走近,挥了挥手。卫兵松开了沈如晦,恭敬地退到一旁。
沈如晦失去了支撑,顺着门板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长钧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脸上被泪水和汗水黏住的凌乱发丝,露出了她那双空洞死寂、布满泪痕的眼睛。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的皮肤,引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就这么想离开我?”他低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天气,“甚至不惜……毁掉这里的一切?”
沈如晦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膝盖。
顾长钧的目光,缓缓移向她那只因为挣扎而松开、掉落在地的、握着金簪花瓣的手。他俯身,拾起那枚在混乱中沾染了些许灰尘的、闪着微弱金光的锋利花瓣。
他看着那枚花瓣,又看了看地上青铜爵的碎片,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沈如晦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有洞悉一切的冰冷,有被她再次欺骗背叛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金簪花瓣,仿佛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什,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东街,仁济药铺,周掌柜……‘栀子花开了’……”
他每念出一个词,沈如晦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这条线,埋得倒是深。”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惜……你太急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她,将手中的金簪花瓣,随手丢在了那堆青铜碎片之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嫂和张妈(刚刚赶回来)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看好沈小姐。没有我的命令,连这扇通往露台的门,也不许再开。”
说完,他不再看沈如晦一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这个一片狼藉、也彻底埋葬了沈如晦所有希望的房间。
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
沈如晦瘫在冰冷的地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看着眼前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通往咫尺天涯的露台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彻底陷入了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她的挣扎,她的谋划,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被看穿、徒劳无功的笑话。
生路,曾在咫尺之间闪现,却又在转瞬之间,被他亲手,彻底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