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照片风波后,沈如晦将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她不再去探究顾长钧那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何种深意,也不再试图去分辨他话语里的真假。她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了照顾念雪之中,仿佛只有女儿纯净无邪的笑脸,才能暂时洗涤她心中的迷茫与痛苦。
念雪一天天长大,变化几乎日新月异。她不再满足于爬行,开始扶着床沿、桌椅,颤巍巍地尝试站立,甚至胆大包天地想要迈出步子。她口中的“咿呀”之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偶尔会蹦出类似“娘”、“抱”这样模糊的音节,每一次,都让沈如晦心如蜜糖。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沈如晦抱着念雪在窗边的软榻上玩耍,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球逗引她。念雪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刚刚冒头的、珍珠般的小乳牙。
沈如晦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也被这阳光般的笑靥照亮,生出些许暖意。她忍不住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女儿的额头,感受着那柔软肌肤传来的温热,低声唤道:“念雪,娘的念雪……”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沈如晦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但没有抬头。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他总是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顾长钧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椅子,而是在距离软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与母亲顶额嬉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念雪身上。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注视,停下了嬉笑,扭过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顾长钧。她歪着小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在沈如晦和顾长钧都未曾预料的情况下,她突然朝着顾长钧的方向,张开了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嘴里发出了一个清晰而响亮的音节:
“爹——!”
这一声“爹”,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沈如晦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又猛地看向顾长钧。
顾长钧显然也完全愣住了。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双惯常深邃冷冽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迅速汇聚、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名为狂喜的浪潮!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锁在女儿那张洋溢着无邪笑容的小脸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念雪见父亲没有反应,似乎有些不满,又奶声奶气地、更加用力地喊了一声:“爹!抱——!”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
顾长钧像是被这声呼唤解开了穴道,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俯下身,伸出那双曾经只握枪械、签写命令的大手,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地将朝他张开双臂的女儿,从沈如晦的怀中,接了过来。
当那柔软、温热、带着奶香的小身体落入他宽阔怀抱的瞬间,顾长钧的臂弯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中小小人儿那酷似沈如晦的眉眼,看着她对自己露出的、毫无保留的、依赖而亲昵的笑容,感受着她小手抓挠自己衣襟的微弱力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所有的冷静、克制与防备。那是一种混杂着深沉父爱、巨大喜悦、深刻愧疚,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哽咽的酸楚。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女儿的小脑袋,看向了依旧僵坐在软榻上的沈如晦。
沈如晦也正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与恨意,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震动。她清楚地看到了顾长钧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澎湃情感。那不是伪装,不是算计,那是一个父亲面对自己孩子最纯粹的爱与激动。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寂静。念雪在父亲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发出满足的“哼哼”声,这声音打破了凝滞。
顾长钧抱着女儿,深深地看了沈如晦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难以言说的内容。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女儿柔嫩的脸蛋,抱着她,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致,低声对女儿说着什么,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与温柔。
沈如晦坐在原地,看着那父女二人站在阳光下的背影。高大冷硬的父亲,怀抱着柔软稚嫩的女儿,阳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她一直试图构建的、将顾长钧彻底隔绝在外的世界,因为女儿这一声无心的、出自本能的“爹”,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恨意,在如此纯粹的血脉亲情面前,似乎也变得有些……苍白和无力。
坚冰未融,但阳光,已经透过裂缝,真切地照射了进来。而那阳光的源头,是他们共同孕育的、最珍贵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