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惊魂之后,沈如晦房间的门,再也没有被锁上。那道曾经象征着禁锢与隔绝的门槛,仿佛在共同经历了女儿生死关头的考验后,悄然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
沈如晦没有离开。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了暖阁里,守在念雪的床边。她亲自给女儿喂水、擦拭身体、更换汗湿的衣物,学着护士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输液管,观察着女儿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做得极其认真,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专注的神情和轻柔的动作里,蕴含的力量却不容忽视。
顾长钧依旧会来,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长时间地、带有压迫感地守在暖阁外。他通常只是在处理完军务的间隙,或是深夜时分,悄然出现在珠帘外,静静地看一会儿。有时是看看女儿沉睡的容颜,有时,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守在床边的、单薄而坚韧的身影上。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奇异的默契。他来了,她大多时候是知道的,但她从不抬头,从不与他有任何视线交流,只是专注于手头的事情,或者低声对念雪说着什么。而他,也从不进去打扰,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看上一刻钟,或者更短,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仿佛两个各自绕着行星轨道运转的星球,因为共同守护的恒星(念雪),而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必要的平衡。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有空气中流淌的、对同一个生命共同的担忧与祈盼。
这种沉默的共处,比之前激烈的对抗,更让顾长钧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将他彻底视为空气,仿佛他只是一个与她们母女无关的、偶然闯入的旁观者。
但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只能承受。
念雪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和昂贵的药物支持下,一天天好转起来。高烧彻底退去,肺部感染得到控制,小家伙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婴儿应有的红润光泽,精神也好了很多,开始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偶尔还会对守在她身边的沈如晦,露出一个虚弱却无比纯净的笑容。
这个笑容,足以融化沈如晦心中所有的坚冰(至少在面对女儿时)。她也会对着女儿笑,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沉的母爱。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身上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气息才会暂时消散,流露出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本应有的柔美与温暖。
顾长钧在一次深夜前来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看到沈如晦侧坐在床边,低着头,正用手指轻轻逗弄着醒来的念雪,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柔笑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一刻,她美得不像凡人,仿佛遗落在人间的、带着淡淡哀愁的月下仙子。
他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呼吸几近停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混合着强烈悸动、深刻悔恨和无法言说渴望的复杂情感,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胸腔。
他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沈如晦似乎有所察觉,逗弄女儿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抹温柔的笑意也瞬间从她脸上消散,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来人是谁,只是重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女儿身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笑容,只是他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
顾长钧眼底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他默默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通往她内心的路,依旧漫长而布满荆棘。女儿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也是目前唯一的光。他只能凭借这微弱的光,在黑暗中,艰难地、摸索着前行。
而沈如晦,在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后,逗弄女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复杂波澜。
坚冰未融,但冰层之下,似乎已有暗流,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