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面包车,如同一个被遗弃的铁皮罐头,沉默地隐藏在热带雨林深处那令人窒息的绿意与潮湿之中。晨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阔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却驱不散车内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沈如晦的状况急转直下。颠簸、惊吓、寒冷和极度的精神压力,如同数把无形的利刃,终于撕裂了她强撑至今的脆弱平衡。小腹传来的坠痛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不再是之前偶尔的抽痛,而是变成了一种规律的、带着不祥预感的收缩。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自腿间涌出,迅速浸透了粗糙的工装裤,那暗红的颜色,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刺目惊心!
“方……方医生……”沈如晦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她抓住方清河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脸上是混杂着极致痛苦和一种近乎解脱般恐惧的复杂神情,“孩子……孩子……”
方清河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先兆流产!在这种缺医少药、后有追兵的绝境之下,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别怕!如晦,别怕!看着我,深呼吸!”方清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医生,此刻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迅速将后座尽量放平,让她躺下,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垫在她脑后和腰下。他检查着她的出血情况,触目惊心的红让他指尖发凉。没有药物,没有器械,他甚至无法判断宫口是否已经打开,胎儿是否还能保住。
“坚持住,如晦!阿南很快就回来了,我们会有办法的!”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抚,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和温度,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沈如晦的呼吸急促而浅短,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疼痛让她蜷缩起身体,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那声音里,不仅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一种灵魂被再次撕裂的绝望。这个孩子,是她拼命想要摆脱的噩梦烙印,但当它真正可能离去时,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空洞和悲伤,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恨那个男人,恨这个孩子到来的方式,可这毕竟是一条生命,一个在她身体里存在了数月、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但不同于雨林自然声响的异动,传入了方清河高度紧张的耳中!
是引擎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辆!而且,方向正是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
追兵!
他们找来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方清河!他猛地抬头,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外望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怎么办?现在带着大出血的沈如晦转移,无异于直接要了她的命!可不走,就是坐以待毙,落入顾长钧的手中,下场可能比死更惨!
进退维谷!真正的绝境!
沈如晦也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如同死神镰刀拖地而来的引擎轰鸣声。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逃不掉了……终究,还是逃不掉那个男人的掌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方向,传来了阿南压低嗓音、却带着焦急的呼喊:“方医生!方医生!”
方清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阿南如同一个泥人般,连滚带爬地从密林中钻了出来,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油桶和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快!阿南!她不行了!大出血!”方清河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南看到车内的情形,脸色也瞬间煞白。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立刻将油桶和食物扔上车,语速极快地说道:“外面来了好几辆车,像是……像是当兵的!已经把这片林子围起来了!我们被包抄了!”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方清河颓然地靠坐在车座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着痛苦蜷缩的沈如晦,听着那越来越近、已经清晰可闻的汽车引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失败了。他没能带她逃离那个噩梦。他甚至,可能连她的命都保不住。
“呵……呵呵……”方清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而沈如晦,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睁开眼,看向方清河,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轻声说:“方医生……对不起……连累你了……”
也就在这时,刺眼的车灯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猛地穿透了遮蔽的枝叶,牢牢锁定了这辆破旧的面包车!引擎的咆哮声在周围停下,杂沓而有力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一个冰冷、熟悉、带着绝对权威和压抑怒火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小小的林地:
“里面的人,出来。”
是顾长钧。
他,竟然亲自来了。
绝境之中,最后一丝微光,似乎也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