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雪夜桥头的拥抱,短暂得如同幻觉。
顾长钧只是轻轻地环了她一下,甚至未曾用力,便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惊惶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那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雪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泽。
他的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沈如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怜惜?有占有?有挣扎?或许都有,或许都只是她慌乱之下的错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脸颊上冰冷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温柔,却更让沈如晦心惊胆战。
“外面冷,回去休息吧。”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踏着积雪,大步离开了花园,消失在主楼的门廊阴影里。留下沈如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石桥上,肩上还披着他那件带着体温的大衣,怀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温暖。
寒风卷着雪花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也从那片刻的迷惘中清醒过来。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竟然……竟然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有片刻的失神?甚至……甚至贪恋了那一丝虚幻的温暖?
沈如晦,你清醒一点!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他是顾长钧!是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少帅!是与你有着云泥之别的天上之人!他的一时兴起,他偶尔流露的、不知真假的温柔,都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或者是……一种更危险的游戏手段!
你却知他非良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彻骨生寒。她想起他强硬的命令,想起他不容置疑的掌控,想起苏婉卿那怨毒的眼神,想起这督军府如同牢笼般的氛围。他或许对她有几分兴趣,但这兴趣背后,是足以将她焚烧殆尽的劫火。他绝非她的良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她的良人。
她用力扯下肩上那件大衣,仿佛它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快步跑回了客房。将房门反锁,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那一夜,她彻夜未眠。窗外的雪下了一整夜,她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微明。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桥头上那一幕,他指尖的温度,他怀抱的气息,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可是,越是回想,那份“他却非良人”的清醒就越是尖锐。这短暂的温柔,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引诱飞蛾扑火的烛光。她不能沉溺,绝对不能!
第二天,沈如晦顶着更加憔悴的脸色,准时出现在书房。她将那件折叠整齐的大衣,放在了书房角落的衣架上,没有多看它一眼。顾长钧似乎也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对于昨夜桥头之事,只字未提。他依旧忙于公务,偶尔会交代她一些整理文件的具体要求,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刻意的忽视,反而让沈如晦稍稍安心了一些。她将自己完全埋首于浩如烟海的书籍和卷宗之中,用繁重的工作来麻木自己,避免与他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和交流。她将自己变成了一台工作的机器,沉默,高效,却也冰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试图躲避,麻烦却会自己找上门来。
这天下午,沈如晦正跪在地上,整理书架最底层一些受潮的旧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她以为是送茶的仆人,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一股浓郁而高级的香水味率先飘了进来。沈如晦下意识地抬头,只见苏婉卿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沈如晦。
“沈小姐,真是辛苦你了。”苏婉卿的声音娇柔,话语却带着刺,“这么冷的天,还要跪在地上整理这些发霉的旧书。长钧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沉,连忙站起身,垂首敛目:“苏小姐。”
苏婉卿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沾了些灰尘的旧旗袍和略显凌乱的发鬓,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听说沈小姐现在在督军府高就了?真是恭喜啊。不过,这工作似乎也不太体面,到底是下人做的活儿。沈小姐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她的话句句带刺,字字诛心。沈如晦紧紧攥着拳,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多谢苏小姐关心,我靠自己的劳动吃饭,不觉得委屈。”
“哦?是吗?”苏婉卿轻笑一声,绕着沈如晦走了一圈,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在打量一件低贱的商品,“劳动?沈小姐,有些事情,还是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地方,不是你想待就能待的。有些人,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她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沈如晦的脸色更加苍白,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反驳。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只会引来更恶毒的攻击。
苏婉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虚,语气更加尖刻:“我劝沈小姐,还是识相一点,早点离开的好。免得最后,面子里子都丢光了,那可就难看了。”她凑近沈如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别忘了,我才是长钧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什么都不是。”
说完,她冷哼一声,像只骄傲的孔雀,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满室浓郁的香水味和沈如晦一颗冰冷破碎的心。
苏婉卿的警告,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将沈如晦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戳破。她无力地靠在书架上,浑身冰凉。
是的,她却知他非良人。不仅因为他本身的危险,更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苏婉卿,是世俗的眼光,是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昨夜桥头那片刻的温暖,此刻想来,更是讽刺至极。
她必须离开这里。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离开这个让她万劫不复的男人。可是,出路在哪里?她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