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北京的雪还没化尽,中影后期制作中心的剪辑室就已经热闹起来。高浪带着张涛和两个刚招来的剪辑助理,把《遇见》的所有素材搬进了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两个月的“战场”。
“浪哥,这硬盘里光是素材就有整整800个G。”张涛一边插线一边咋舌,“光是看一遍就得花上三天三夜。”
高浪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滚动的素材列表出神。拍摄时的画面像潮水般涌进脑海:盛夏开机时刘一菲紧张得忘词的样子,陈默为了演好醉酒戏真喝到胃出血,还有那个雪夜,全剧组冻得发抖却依然坚持拍完最后一个镜头...这些细碎的瞬间,都藏在这些冰冷的数字文件里,等着被赋予新的生命。
“先按场次整理,把能用的镜头标出来。”高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记住,我们要的不是‘最好’的镜头,是‘最合适’的镜头。”
后期制作的第一步,是粗剪。这是个枯燥又磨人的过程,需要把拍摄时的多机位素材逐一比对,选出最能体现人物情绪和剧情节奏的片段。高浪几乎住在了剪辑室,饿了就啃面包,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眼睛熬得布满血丝,却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里不对。”第四天深夜,高浪突然指着屏幕上的片段皱眉,“林晚星发现老周留下的存折时,镜头不该切这么快。”
屏幕上,刘一菲饰演的林晚星正颤抖着打开那个旧铁皮盒,当看到里面的存折时,镜头猛地切到了她的面部特写。这个处理在常规剪辑里很常见,能快速突出演员的情绪,但高浪却觉得不对劲。
“可是浪哥,这样能立刻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啊。”年轻的剪辑助理小声反驳,“我以前跟着王导做后期,他总说...”
“这里不是王导的片场。”高浪打断他,语气却并不严厉,“你想想,林晚星是什么性格?她是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吗?”
助理愣住了。高浪指着屏幕解释:“她是个内敛的人,连哭都会躲起来。发现存折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掩饰,是不敢相信。所以镜头应该再慢一点,先拍她的手,再慢慢摇到脸——让观众看到她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强装镇定的全过程。”
他一边说一边操作,把原本两秒的镜头拉长到五秒,果然,刘一菲微微颤抖的指尖、下意识抿紧的嘴唇、还有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都被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年轻的助理看着屏幕,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比直接给特写更有味道。”
“记住,剪辑不是炫技。”高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是帮观众‘看见’角色没说出口的话。”
粗剪进行到一半时,刘一菲来了。她穿着件灰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进门就被满桌的泡面盒和咖啡罐吓了一跳:“你们...就吃这些?”
“赶进度呢,没时间出去吃。”张涛嘿嘿一笑,赶紧把垃圾往旁边挪了挪,“菲姐,你怎么来了?”
“我妈寄了些家乡的腊肠,给你们带点过来。”刘一菲把保温袋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屏幕上,“这是...老酒馆那场戏?”
屏幕上正在播放林晚星和老周第一次见面的片段。粗剪版还没调色,画面有些灰蒙蒙的,但刘一菲的眼神却亮了起来:“我记得拍这场戏的时候,你让我故意把围裙系歪了。”
“嗯,”高浪点头,“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一菲笑着点头,“林晚星刚到酒馆时,是拘谨又不安的,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一个歪掉的围裙,比十句台词都能说明问题。”
高浪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一个能读懂导演用心的演员,就像一把能与剑鞘完美契合的剑,总能在不经意间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对了,配乐的事怎么样了?”高浪转移话题,拿起桌上的乐谱,“之前联系的那几个作曲家,都觉得我们的预算太低,不愿意接。”
《遇见》的制作成本本就紧张,留给后期配乐的预算只有五十万,这在动辄几百万配乐费的电影圈里,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刘一菲突然说,“他叫陈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以前给几部独立电影做过配乐,风格很特别。就是...脾气有点怪。”
“脾气怪没关系,活儿好就行。”高浪眼睛一亮,“能联系上吗?”
“我试试。”刘一菲拿出手机,走到窗边拨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挂了电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说...不接商业片。”
“我们这不是商业片啊。”张涛急了,“我们这是文艺片!”
高浪却笑了:“没关系,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高浪就带着《遇见》的粗剪片段找到了陈默的工作室。那是间藏在胡同深处的老院子,门口堆着些废弃的乐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还挂着去年的干枯果实,透着股与世隔绝的味道。
“你就是那个拍小成本电影的导演?”陈默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眼神却很亮,说话直来直去,“我可告诉你,别指望用情怀绑架我,我的配乐不便宜。”
“陈老师,我不是来谈钱的。”高浪把U盘递过去,“我是来请您看样东西的。”
陈默狐疑地接过U盘,插进电脑。当看到林晚星在雪地里追着老周的三轮车跑时,他原本紧绷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当听到老周说“人这一辈子,就像走夜路”时,他悄悄戴上了老花镜;而当片尾的字幕缓缓升起时,这个据说从不为电影流泪的音乐人,眼角竟然泛起了泪光。
“这片子...”陈默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需要什么样的配乐?”
“我想要一种...‘温暖’的声音。”高浪认真地说,“不用太复杂,就像冬夜里的炉火,不用很旺,却能让人从头暖到脚。”
陈默想了想,从墙角拿起一把旧吉他,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简单的旋律在安静的院子里流淌,像月光洒在雪地上,干净又温柔。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陈默放下吉他,“五十万预算太少,不够请乐队。但我可以自己弹,用最简单的乐器做配乐——钢琴、吉他,再加一点手风琴。”
“多少钱都可以。”高浪赶紧说,“只要您愿意接。”
“钱就按你说的五十万。”陈默摆摆手,“但我有个条件,配乐的最终决定权必须在我手里。你要是想指手画脚,现在就把U盘拿走。”
“一言为定!”高浪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知道,真正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坚持,这种坚持,恰恰是《遇见》最需要的。
有了陈默的加入,后期制作的进度快了不少。每天下午,陈默都会带着他的吉他来剪辑室,一边看粗剪片段,一边即兴弹奏。有时是一段轻快的旋律,配着林晚星在酒馆里忙碌的画面;有时是低沉的钢琴声,衬着老周独自喝酒的落寞。那些原本冰冷的画面,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渐渐有了温度。
“这里的音乐可以再淡一点。”一次看完林晚星写信的片段后,高浪轻声说,“让观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陈默没说话,只是重新调整了音量。当钢琴声变得像叹息般轻柔时,纸张的沙沙声果然清晰起来,与刘一菲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你小子倒是懂行。”陈默难得夸了一句,“现在的年轻导演,总觉得音乐越响越能打动人。”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安静比吵闹更有力量。”高浪笑了笑,目光落在屏幕上刘一菲的侧脸上。经过调色师的处理,画面的色调变得温暖柔和,像一幅泛黄的老照片,恰好呼应了故事里的时光感。
后期制作进入尾声时,周建明突然来了。他看着屏幕上接近完成的成片,脸色有些复杂:“高浪,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中更懂电影。”
“周总的意思是?”高浪心里一紧,担心他又要插手什么。
“没什么意思。”周建明摆摆手,“中影那边催着要成片送审,我就是来看看进度。对了,主题曲的事定了吗?”
高浪这才想起,还有主题曲没着落。原本想找个当红歌手来唱,但预算实在紧张,一直没定下来。
“我倒是有个人选。”刘一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个mp3,“你们听听这个。”
mp3里传出一个干净的女声,没有复杂的编曲,只有一把吉他伴奏,却把林晚星的孤独与温暖唱得淋漓尽致。高浪惊讶地看着刘一菲:“这是...你唱的?”
“之前在录音棚试了一下。”刘一菲有些不好意思,“陈老师说...还挺合适的。”
周建明听完,突然拍了拍高浪的肩膀:“就用这个。告诉发行部,宣传语我都想好了——‘这个春天,最温暖的遇见’。”
离开剪辑室时,周建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高浪:“小子,记住今天的感觉。等你以后成了名导,也别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拍电影。”
高浪愣住了,看着周建明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看似市侩的投资人,心里其实也藏着对电影的敬畏。
最后一个镜头剪辑完成的那天,高浪没有庆祝,只是一个人坐在剪辑室里,把成片完整地看了一遍。当片尾字幕升起,刘一菲的歌声响起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
张涛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浪哥,你这是怎么了?被自己拍的片子感动哭了?”
高浪赶紧擦掉眼泪,却笑了:“你不懂。这不是感动,是...好像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从盛夏到初春,从一张空白的剧本到一部完整的电影,《遇见》就像他亲手种下的一棵树,终于在这个春天抽出了新芽。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残酷的市场考验,但此刻,他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他相信,好的故事,总会被看见。就像林晚星最终遇见了自己,他也终将在这条路上,遇见属于自己的光芒。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屏幕上那行“完”字上,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