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两潭深水,深深地看了陈阳一眼。
他感觉陈阳脸上那副茫然无辜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十分“诚恳”。
仿佛真的对阁楼起火一事一无所知。
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细微慌乱,以及那强行镇定的姿态,却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狡黠。
不过。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陈阳奇怪的姿态所吸引。
眼前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侧着身子对着自己,只用一边耳朵朝向这边,仿佛在努力倾听。
“你的耳朵怎么回事?”
林洋微微蹙眉,声音清晰地问道:
“被火烧坏了?”
陈阳闻言,下意识地想正过身子。
但随即意识到右耳依旧堵塞,听不清声音。
他只好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有些别扭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尝试着将左耳更对准林洋的方向,嘴里含糊地解释道:
“没……没事,就是刚才可能被震了一下,有点……有点听不清这边。”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
“这样侧着……就能听清了。”
他发现自己的右耳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堵死了。
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半点,但左耳却完好无损。
这种半聋不聋的状态,让他与林洋交流时不得不采取这种略显滑稽的侧身姿势。
林洋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但并未深究,转而回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
他还没开口,陈阳却先问了出来,依旧是侧着身子,左耳朝着他:
“你……你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林洋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那慵懒的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没好气:
“我来干什么?我的发带呢?”
“发带?”
陈阳闻言也是一愣,脸上露出真实的困惑:
“什么发带?”
林洋看着他这副似乎完全忘了的表情,眉头挑得更高了,语气带着提醒:
“我昨天,在广场上,抛给你的那一根!让你捆赵嫣然下来的!”
陈阳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猛地回想起来!
昨天在广场混乱的雨战中,林洋确实从袖中甩出了一根布条给他,让他用灵力灌注后把飞到空中的赵嫣然给拽下来。
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
只当是一件特殊的法器或者绳索,用完就忘了这茬,甚至可能就随手丢在了广场上……
“啊!那个……”
陈阳脸上顿时有些尴尬:
“原来是……发带啊?”
他下意识地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洋。
只见林洋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在脑后松松挽了个发髻,几缕发丝随意垂落,衬得他那张脸越发清俊,却也看不出哪里需要用到发带。
他不由疑惑道:
“你……你不是一直用木簪固定发髻的吗?好像……没见过你用发带啊?”
林洋被他这话问得,脸上那惯常的平静神色忽然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声音都提高了一点:
“我想要换换发型,用发带不行吗?!谁规定了我必须一直用木簪?!”
陈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讷讷道:
“行……行啊,当然行。”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洋似乎更气了,但那股火气又像是无处发泄,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他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竟真的取出了一根布条。
那布条原本应该是雪白的颜色,质地看起来颇为不凡,隐隐有灵光流转。
但此刻,上面却沾满了泥水的污渍,还有被雨水浸泡后干涸的皱痕,甚至边缘处似乎还有一点点磨损。
看起来脏兮兮,皱巴巴,与林洋那总是纤尘不染的形象格格不入。
陈阳看着林洋手中那根狼狈的发带。
再想起自己昨天用完可能就随手丢在泥水里的行为。
顿时感到一阵心虚,目光都有些闪烁起来。
林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阳,声音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平静底下压抑着的怒意:
“我让你捆赵嫣然下来,你不能捆她的腰身,或者别的地方吗?非要用我的发带去捆她的脚踝?!”
陈阳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赵嫣然飞在空中,脚踝是最容易瞄准和缠绕的部位,他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哪里还顾得上去挑地方捆?
但林洋显然不想听他解释,淡淡说道:
“洗干净!给我仔仔细细地,用手洗干净!不准用浣洗的法术,不准用任何灵力偷懒!”
陈阳看着林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根脏兮兮的发带,自知理亏,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
他接过那根发带,触手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一丝微弱灵气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质感。
他走到旁边那口刚刚被陶碗蒸干了近半,此刻水位恢复了一些的水井旁,打上来一桶清澈的井水。
然后,他就默默地蹲在水井边,挽起袖子,开始用手仔仔细细地搓洗那根发带。
泥渍在水中化开。
将清水染浑。
他反复揉搓,用手指一点点抠掉那些顽固的污迹,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期间他甚至能感觉到林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种审视和监督的意味,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足足耗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换了好几桶水,直到双手都被井水泡得有些发白起皱,那根发带总算恢复了原本的雪白颜色。
虽然还有些湿漉漉的皱痕,但至少看上去干净如新了。
陈阳松了口气,将洗净的发带拧干,然后站起身,准备递给林洋。
然而,林洋只是瞥了一眼那依旧滴着水的发带,眉头又蹙了起来,声音冷淡:
“还没晾干。湿的,怎么用?”
陈阳下意识地就想掐个最简单的法诀烘干。
但他刚抬起手,就对上了林洋那双仿佛能看穿他想法的眸子……
陈阳动作一僵。
只能讪讪地放下手,老老实实地走到院中那棵还算完好的老树下。
寻了一根干净的,比较光滑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雪白的湿发带搭了上去,让它借助微风和阳光自然晾干。
做完这一切,陈阳才偷偷抬眼去看林洋的脸色。
果然,见他如此“听话”地用手洗净并晾好了发带,林洋脸上那层寒冰似乎融化了些许。
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至少眼神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了。
陈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问出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惑。
他依旧侧着身子,确保左耳能听清,开口问道:
“你……昨日在广场上,为何要帮我?”
林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行事,向来随性而为。看那杨天明不顺眼,便帮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
陈阳也知道从林洋嘴里很难问出什么真心话,便不再纠结于此。
他想了想,问出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那你昨天说的……三个月后,我还有和杨天明交手的机会?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洋看着陈阳那始终侧着身子,斜眼看过来,心里没来由地又升起一丝烦躁。
但他仔细看了看陈阳的右耳,发现耳廓并无外伤,只是陈阳听声音时那种下意识的微侧和专注,又不像是装的。
他轻轻“唰”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白玉般的扇面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他透过扇骨看向陈阳,声音透过扇面,带着一丝淡淡的意味:
“陈兄,你……想要成为亲传弟子吗?”
“亲传弟子?”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亲传……不是已经没有名额了吗?各峰的长老,在昨日的集会上,不是都已经挑选好自己的亲传弟子了?”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自嘲的涟漪。
之前自己还一直暗暗期盼,希望能成为沈红梅的亲传弟子,修习高深剑道,得到她的亲自指点。
可没想到,前辈根本就没有收徒的打算。
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身份差距太大,或许在前辈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稍有特别的晚辈罢了。
至于丹霞峰,如今正和宗门闹不和,紧闭山门,肯定是不收的。
其他各峰的长老,也大多都有了各自的亲传弟子,名额已满。
难不成……
要去玉竹峰,借着柳依依和小春花的关系,去攀宋长老的高枝?
脸皮厚也没用,关键是根本没戏啊!
谁不知道玉竹峰的宋佳玉长老,门下只收女弟子!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确实已经无路可走,不由得有些泄气。
然而,就在这时。
林洋那被折扇遮掩后显得有些模糊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入他左耳:
“还有一人,”
林洋的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至今,还未曾收过亲传弟子。”
陈阳猛地一怔,下意识地追问:
“谁?”
林洋缓缓合上折扇,露出了那张俊美却总是带着疏离感的脸庞,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陈阳,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今,青木门的宗主——欧阳华。”
欧阳华?!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猛地炸响在陈阳的脑海之中!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修为深不可测,连昨日宗门集会都未曾露面的金丹真人?!
他……
他竟然还没有亲传弟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莫名的悸动,瞬间席卷了陈阳全身!
不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林洋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再次投下一块巨石:
“三个月后,便是宗主欧阳华,公开选拔亲传弟子的试炼之期。”
陈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呼吸都为之一滞!
宗主亲传!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最好的功法,最优质的资源,最顶级的指点,以及……
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是所有青木门弟子梦寐以求的终点!
而这时,林洋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锤,重重落下。
“当然。”
他看着陈阳那瞬间变得无比期望的脸庞,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道:
“杨天明,他……也会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