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驾驭着剑光,一路向着青云峰顶的青木殿飞驰。
越是靠近峰顶,越是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沿途遇到的弟子,无论内门外门,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目光不时敬畏地望向那云雾缭绕的殿宇。
显然,掌门欧阳华归来的消息,如同春风般吹遍了整个青木门,给这座庞大的宗门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期盼。
他按下剑光,落在青木殿前。
整理了一下因飞行而略显凌乱的粗布衣袍。
深吸一口气。
迈步踏入这座象征着青木门权力核心的庄严殿宇。
殿内情景,却与他预想的肃穆恭迎场面大相径庭。
只见青木殿内。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各峰长老几乎齐聚于此。
灵剑峰的沈红梅。
玉竹峰的宋佳玉。
琴谷的徐长老。
甚至连一向恃才傲物,不怎么合群的丹霞峰主朱大友也赫然在列!
他们并非随意站立。
而是如同聆听教诲的学子般,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一圈。
一个个紧闭双目,面容肃穆。
仿佛正沉浸在某种玄妙的意境之中。
然而。
充斥在殿内的,并非什么大道纶音或玄奥讲法。
而是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声音,像极了陈阳幼时在山下村子里,听到隔壁老木匠锯木头时发出的……
嘎吱……嘎吱……
单调,枯燥。
甚至带着一种蛮横的撕扯感,毫无韵律美感可言。
在这庄严肃穆的青木殿中回荡,显得格格不入。
甚至有些滑稽。
“什么情况?”
陈阳心中愕然,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便落在了站在最外围的那道熟悉身影上……
沈前辈!
几年来,沈红梅代掌宗门事务,终日忙碌。
陈阳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算。
上一次相见,已是数月之前。
此刻再次见到这道清冷中带着英气的背影,陈阳的心湖不由得泛起一丝微澜,仿佛有石子投入,荡开圈圈涟漪。
他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
趁着那锯木头声音似乎有一个短暂停歇的间隙,轻轻凑上前。
伸出手指。
极其小心地拉了一下,沈红梅那素雅道袍的衣角。
沈红梅似有所觉。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眸。
当她回过头,看清站在身后,面带疑惑的陈阳时,明显愣了一下。
许久未见……
她那如同秋水寒星般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与波动。
但旋即又被惯有的清冷所覆盖。
“前辈,你们这是……”
陈阳压低声音,刚想询问这诡异的场面。
那恼人的嘎吱声却再次响起。
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沈红梅没有说话。
只是迅速抬起一只纤手,伸出一根如玉般的食指,轻轻竖在了陈阳的唇前。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陈阳身体微微一僵。
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沈红梅看着他,又微微努了努嫣红的嘴唇,对他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嘘的口型。
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提醒。
陈阳会意,立刻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沈红梅这才收回手指,重新转过身去,再次闭上了眼睛。
恢复了那副沉浸聆听的姿态。
陈阳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沈红梅指尖触碰过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红梅那线条优美的侧脸上。
又看了看她垂在身侧,方才触碰过自己的手。
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顺着众长老聆听的方向,朝圈子中心望去。
这下。
他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大殿中央。
原本属于掌门的主位之上,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陌生男子。
此人身着简单的麻布短褂,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盘虬,筋络如同老树虬根般凸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与其说像一位得道高人……
不如说更像一位常年打铁的匠人,或是搏杀的战将。
然而。
就是这样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此刻却……
颇为违和地捧着一架造型古雅的竖琴,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支琴弓,卖力地在那琴弦上来回拉动。
那如同锯木头般刺耳的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陈阳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紧闭双目,一脸肃穆的长老们。
宋佳玉宋长老,虽然极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是凝成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川”字。
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那“川”字每每要变得深刻时,又被她强行用灵力舒展下去。
琴谷的徐长老,身子更是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袖袍下的手指紧紧攥住,似乎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煎熬。
丹霞峰主朱大友,太阳穴旁的青筋都隐隐鼓胀起来,一跳一跳的。
显然也在极力克制!
而站在他身前的沈红梅,虽然背对着他。
但陈阳还是敏锐地注意到……
她那精致的下颌线微微绷紧,贝齿似乎正轻轻咬住了下唇。
看到沈红梅咬唇的这个细微动作……
陈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当年两人第一次在玉竹峰下,见面的夜晚。
这位清冷的沈前辈,也曾这般……咬过他的嘴唇。
沈红梅行事风格中的那份果决,与偶尔流露出,与平日清冷形象不符的强势……
早已在陈阳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几日在小豆子家做客,见识了凡俗夫妻间的亲昵与温情。
不知为何,陈阳总会下意识地将那些画面与沈红梅联系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有些明白。
自己心中或许早已对这位亦师亦友,身份特殊的前辈,存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旖旎心思。
只是过去自己修为低微,身份悬殊。
那份奢望如同镜花水月,被他深深压在心底。
不敢承认……
甚至不敢细想!
但如今,他已臻炼气十层大圆满。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筑基。
一旦筑基成功,他与沈红梅便是同处于筑基这个大境界之下。
虽然仍有差距,但已非遥不可及……
那份曾经模糊的奢望,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想到这里……
陈阳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只要筑基……师尊归来后,指点一番,自己便可以筑基了……”
他下意识地又抬眼看向前方,自己的师尊欧阳华。
只见欧阳华端坐在那肌肉男子身旁稍下的位置,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痛苦或忍耐之色,反而流露出一种极为陶醉,沉浸其中的表情。
双眼微眯。
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仿佛听到的不是噪音,而是真正的九天仙乐!
那神情,完全不似作伪。
陈阳再次愣住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自我怀疑:
“莫非……
“这琴音真的蕴含着什么我无法理解的玄奥妙处?”
“只是因为我才炼气期,境界不够,所以丝毫感受不到……”
“反而觉得烦躁难听!”
他定了定神。
决定再仔细聆听感悟一番。
他收敛心神。
努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上。
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道韵,或者灵气波动。
然而。
听了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陈阳只觉得那声音如同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刮擦着他的耳膜。
非但没有任何舒畅之感……
反而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心烦意乱之感更甚!
他好歹跟随林洋学过几年琴艺,基本的音律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琴音……
根本就是毫无技巧,毫无感情,纯粹依靠蛮力拉扯琴弦制造出的噪音!
“不行,实在听不下去了……”
陈阳心中苦笑。
下意识地就想悄悄后退几步,先退出这大殿。
等这琴音结束了再进来。
然而。
他脚步刚一动。
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拉住。
他转头,正对上沈红梅悄然睁眼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阻止,和……既来之则安之的意味。
陈阳无奈。
只得停下动作,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陪着诸位长老一起欣赏这折磨人的演奏。
时间在一声声刺耳的嘎吱声中,缓慢地流逝。
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陈阳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放空自己。
但那声音却无孔不入,让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简直是度秒如年。
足足煎熬了半个时辰之久。
那连绵不绝,摧残着所有人耳膜和神经的锯木头声,终于伴随着一个略显突兀的尾音……
戛然而止!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流动。
只见那高大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琴弓,将竖琴轻轻置于身旁。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壮举。
粗犷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几乎就在琴音停止的瞬间。
坐在他旁边的欧阳华立刻适时地睁开了眼睛。
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至少看起来如此的赞叹与敬佩!
抚掌赞叹道:
“妙!妙啊!赫连洪前辈……果然琴音高超,已达化境!”
“晚辈听闻此曲,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往日修行中些许滞碍之处,都仿佛松动了几分,太厉害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他这一开口,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周围那些原本紧闭双目,强忍不适的长老们,也纷纷如梦初醒。
一个个脸上堆起或真挚或勉强的笑容。
七嘴八舌地开口附和,吹捧起来:
“掌门所言极是!赫连前辈琴艺通玄,令人叹为观止!”
“此音洗涤神魂,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
“能聆听前辈仙音,实乃我等三生有幸!”
一时间。
青木殿内议论如潮,气氛热烈至极。
陈阳站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懵了。
他看看那位被称为赫连洪前辈的肌肉男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受用之色。
又看看自己师尊,和诸位长老那情真意切的赞叹。
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
刚才那半个时辰的折磨,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产生了一场荒诞的幻觉?
难道那琴音……
真的有什么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奥妙所在?
“呵呵,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赫连洪摆了摆他那肌肉扎实的手臂。
语气看似谦虚,但眉宇间的得意却掩藏不住:
“只是老夫平日修行之余,聊以自娱,陶冶性情的小玩意儿罢了。在欧阳掌门和诸位道友面前,算是献丑了,献丑了!”
“前辈太过自谦了!”
欧阳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得令人动容:
“何来丑之一说?”
“晚辈听闻前辈琴音,只觉得如同滔滔江河,奔流不息,气势磅礴。”
“又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滋养神魂……”
“其中妙处,实在是言语难以形容其万一啊!”
他滔滔不绝,各种华丽辞藻信手拈来。
将赫连洪那不堪入耳的琴音吹捧得天花乱坠,地上少有。
那赫连洪显然极为受用这番吹捧。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看向欧阳华的目光也愈发和善。
连连摆手,口中说着过奖过奖。
但那神情分明是……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陈阳默默地看着自己师尊那舌灿莲花,面不改色的模样。
再看看那位元婴前辈被捧得心花怒放的样子……
心中忽然若有所悟!
他隐约明白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隐隐把握到了一种,比许多高深术法神通……更为厉害的东西!
三言两语,便能令一位修为通天的元婴修士如此开怀。
这其中的学问,恐怕不比修炼一门顶级功法来得简单。
他暗暗将师尊的言行举止记在心中。
站在陈阳身前的沈红梅,似乎终于有些忍受不了欧阳华那喋喋不休,近乎肉麻的吹捧。
她趁着对方换气的间隙,轻声开口提醒道:
“……师兄,陈阳回来了。”
欧阳华仿佛这才注意到陈阳的存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之色。
“喔喔”了两声,转头看向陈阳,热情地招手道:
“来了吗?快来,陈阳,快过来拜见赫连前辈!”
“这位赫连洪前辈,可是元婴境界的真君高人!”
“你能得见前辈金面,乃是你的造化!”
陈阳依言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只是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方才他分明察觉到,在自己刚进殿不久,师尊的眼角余光就已经扫到了自己……
不过。
结合眼前的情景和诸位长老的反应,他心中那点明悟更加清晰了。
“哈哈,真君之称,暂且不敢当,不敢当啊!”
赫连洪朗声一笑,声若洪钟:
“老夫不过是侥幸突破了结丹期的桎梏,初步凝聚元婴而已,当不得真君之名。”
“前辈太过谦虚了!”
欧阳华立刻接口,语气笃定:
“现在或许尚不是,但以前辈之能,成就真君之位那是迟早的事!”
“依晚辈看,前辈将来成就元婴大道,当可尊称为广陵真君!”
“以此无上仙音,传道于天下,必能福泽苍生!”
……
“广陵真君?”
赫连洪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喜色更浓。
显然对这个名号极为满意,抚掌笑道:
“欧阳掌门此称,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哈哈哈!”
陈阳站在下方,默不作声。
只是将眼前这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师尊欧阳华的这份能耐,确实让他大开眼界!
待到两人这番互相吹捧,宾主尽欢的寒暄暂告一段落。
赫连洪那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阳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让陈阳瞬间感到一股压力。
“你,便是欧阳华的亲传弟子,陈阳?”
赫连洪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
“回禀前辈,晚辈正是陈阳。”
陈阳躬身应道。
态度不卑不亢。
同时。
他心中也升起一丝好奇,暗自感应着对方的气息。
然而。
令他诧异的是,除了能感觉到对方体内血气旺盛外……
这位被师尊称为元婴修士的前辈,周身气机竟似与周围环境完美融为一体。
吐纳呼吸近乎天然!
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特别之处。
坐在那里,反而更像是一个返璞归真的普通凡人。
“这、这……便是元婴修士的境界吗?”
陈阳心中暗忖。
对那个遥不可及的境界,更多了一分向往与敬畏。
然而。
下一刻,异变陡生!
赫连洪脸上的平和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一股难以形容,浩瀚如海,沉重如山岳般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
瞬间将陈阳完全笼罩!
这股气息之强,远超陈阳所见过的任何结丹修士。
比起沈红梅等筑基长老,更是强大了何止百倍!
陈阳只觉得周身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呼吸都为之一滞。
体内运转流畅的灵气,在这股威压之下,竟变得迟滞起来。
四肢百骸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连思维似乎都慢了半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小辈,无须惊慌,更不必畏惧。”
赫连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接下来,你且放宽心神……”
“莫要有任何抵抗之念!”
“老夫并非要对你搜魂,只是……
“需以元婴神识,仔细探查一下你的根骨与神魂状况罢了。”
探查?!
陈阳心头猛地一震。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
而与此同时。
站在一旁的沈红梅,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袖中的玉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心中清楚,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探查。
这是师兄欧阳华对陈阳的……第三次试探!
前两次,或因时机未到,或因条件所限,都未能彻底进行。
而这一次……
欧阳华显然是借这位元婴修士赫连洪之手,要对陈阳进行一次最为彻底,也最为危险的审视!
因为唯有元婴期的强大神识,才能穿透诸多表象……
直指本源!
窥见许多连结丹修士都难以察觉的隐秘。
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担忧,目光紧紧锁定在陈阳身上。
仿佛要替他分担那份骤然降临的巨大压力。
殿内的气氛,随着赫连洪那浩瀚神识的笼罩,瞬间从方才那带着几分荒诞的和谐,变得无比凝重和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