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有一点微凉,吹得老槐树的枝桠,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有的人搬了小凳子坐着,有的人靠在树干上;
有的人手里攥着刚纳了一半鞋底,或者拿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你一言,我一语的唠着家长里短,笑声裹着暖意,飘向了远方。
爱莲鬓边那一朵大红花,衬得她格外精神,身子往前凑了凑,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声音里带着一点雀跃问道:“你听说了没,白家建作坊,正打算在村里找人帮忙,一天给一百文,你相公要不要去呀!”
美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撇了撇嘴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现在村里谁不知道,我相公肯定要去,都已经报名了,明天就能上工,反正离春耕还早着呢,正好趁这个时候,多赚一点银子。”
美娟心中满是欢喜,她暗自盘算着,寻常人家雇人,一天能给五十文,就已经很大方了。白家人一开口,就是一天一百文,这数目抵的上,她相公去云台镇扛三天货。
更贴心的是管一顿午饭,美娟想起自家常吃杂粮粥就咸菜,白家盖作坊,午饭肯定有大白面馒头,指不定还有一道肉菜。
这样一来,家里不仅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男子干活也能有力气。美娟心中愈发笃定,这条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回头赶紧跟相公说,可别让旁人抢先了。
春桃眼底飞快掠过一抹藏不住的不甘,她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气愤,“真的呀,那可要恭喜你了,要不是我相公上山打猎,不小心扭伤了脚,这会儿早该上工赚银子,偏偏在这节骨眼出事,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呀!”
前几天残雪终于化尽,土地也渐渐干爽,春桃的相公名叫顺发,他拿着麻绳,铁楸,早早去云台山挖陷阱,他临走前,跟春桃念叨着。
这时候雪已经化了,野鸡,野兔,肯定在森林里寻食,运气好说不定,能逮到两三只,既能改善伙食,多余的还能卖一些银子。
谁知顺发在云台山忙活了大半天,挖好的几个陷阱,全都空空如也,连一只野鸡,兔子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顺发回去时,他心烦意乱,没有留意脚下碎石坡,一脚踏空摔了下去,等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才发现脚踝,已经肿得老高,连走路都费劲。
村口老槐树下,这几日热闹得,像是赶集。白家人要雇人建作坊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来报名的人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汉子们撸起袖子往前冲,连不少妇人都站在人群中打听着。
白家原本想赶在春耕前,把作坊建起来,又怕时间紧迫,赶不及,才想要雇一些人手。
如今白靖渊见这么多人来报名,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么多人手齐上阵,肯定能早早建好作坊。
作坊的地基刚刚打好,白家就放出话来,这作坊要砌青砖,盖灰瓦,没有盖寻常的土坯垒的茅草屋。
眼瞅着等砖瓦来,再开工,村民们还在嘀咕着,这时候春耕将近,砖场的青砖与灰瓦,怕是早被订购一空。
没想到白青松去问时,砖场还压着一批存货,码的整整齐齐的青砖与灰瓦。
若是晚个两三天去问,或者是砖场早把存货卖了,青砖灰瓦的作坊,要是卡在材料上,工期一耽搁,春耕前完工,眼看就悬了。
如果材料能及时供上,人手也能顺顺利利的盖作坊,白家人暗自庆幸,这般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可真是撞大运了。
院角枯树枝,还没有冒出新芽,史寡妇就那么站在院子中间,她身影单薄的,像是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枯叶。她一动不动,目光直直落在白家的方向,眼神空洞,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梅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娘亲的背影,鼻尖一阵发酸,她很是心疼。整个冬天,里里外外的活计,全都是梅花一个人忙活,娘亲总是这样愣愣出神。
别人家冬日里,都是在养膘的季节,开春时,大家都胖了一大圈,可娘亲过了这个冬天,竟然瘦到脱了相。
梅花强压下喉咙里哽咽,她朝着院子里,扬声大喊道:“娘亲,吃饭了。”
史寡妇缓缓转过头,原本花容月貌的脸颊上,几道深深的抓痕,硬生生毁了这一份漂亮,她眼窝深陷,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唯有眼底翻涌着阴狠与冷厉。
史寡妇的目光淡淡扫过梅花,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她径直朝着屋里走去,背影单薄的,像是随时会被一阵风刮走。
挨过整个冬天,史寡妇身子总算养好了,不再是躺在炕上,动不了的模样,她身子好转的欢喜,全被脸上的抓痕,浇的冰凉,那些深浅不一的抓痕,牢牢印在脸上。
任凭史寡妇用多少胭脂遮盖,也盖不住那狰狞的抓痕,从前她那一张让男子神魂颠倒的脸蛋,算是彻底毁了。
要让是寡妇心寒的是,从前围着自己打转,常来搭话的男子,自从她毁了容,竟没有一个人出现。
无论是门口偶遇,还是在村口闲聊,都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仿佛他们从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饭桌上摆着一盘咸菜,深褐色的菜丝,裹着亮晶晶的盐粒,透着一股子咸香。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四个金黄的窝窝头。
是寡妇面前放着一个煮鸡蛋,蛋壳泛着淡白的光泽,两个粗瓷碗里盛着小米粥,黄澄澄的米粒,沉在碗底,热气袅袅升起,裹着淡淡米香。
梅花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史寡妇盯着粗瓷碗里的小米粥出神,才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开口道:“娘亲,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白家怎么好,怎么坏,跟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梅花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又带着一丝后怕,“要是我们再出什么事,马村长肯定不会这么算了,到时候我们赶出古槐村,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
这个寒冬,让梅花褪去了那一层女儿家的稚气,天还没有亮,她就拿着斧头,往云台山走去,刺骨寒风吹裂了手背,肩头被柴捆压出红印,天天如此,累的倒头就睡。
让梅花难熬的是村民们冷眼,大人们见到她,要的冷眼相待,要么聚在一起说着“有娘生没爹养的丫头”,之类的闲言碎语;
半大的孩子更加过分,经常追着她扔石子,推搡她,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起初梅花也非常委屈,夜里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她心中又怨又恨,可哭完了,第二天照样砍柴,做饭,照顾娘亲。
日子久了,那些怨恨慢慢沉了底,她反而看清了现实,怨没有用,恨也没有用,只有自己立起来,母女二人才能在村里活下去。
如今梅花再遇到旁人的冷眼,或者孩子们的欺负,不会再红着眼睛争辩,只会默默躲开,她把所有心思,放在柴够不够烧,窝窝头能不能吃饱。
梅花那一点少女的莽撞,渐渐褪去,眼中多了几分沉稳,做事也懂得顾全大局,她是真的成熟了,也真的聪明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梅花一眼瞧见,刚才娘亲站在院子里,目光死死盯着白家的方向,眼中没有一丝空洞茫然,满是浓浓的不甘,像是潮水一般往外涌,更是藏着蚀骨的恨意,冷的让梅花后背发凉。
梅花心揪成一团,真怕娘亲被这一股子恨意驱使,会冲昏了头脑,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一旦真的闹起来。
马村长绝对不会容她们,到时候母子二人,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梅花才硬着头皮,说出那一番话,哪怕知道那些话,会戳中娘亲的痛处,哪怕娘亲会不高兴,她不得不说,只想把娘亲从那一股子偏执的恨意中,拉了回来,别让母女二人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啪”一声脆响,史寡妇手里的筷子,重重扔在饭桌上,粗瓷碗被震得晃了晃,小米粥溅出几滴在桌沿。
史寡妇脸色阴沉的可怕,眼中满是狠厉,她声音冰冷的说道:“梅花,你竟敢教训起老娘来了,没有我,看你吃什么,喝什么,你再敢多嘴多舌,信不信我现在把你卖了。”
史寡妇的目光,死死锁在梅花脸上,那眼神更加冰冷无情,没有一丝亲生母女间的亲情。
反而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刮过梅花的脸,眼中满是嫌恶与狠戾,哪有一点点娘亲看亲生女儿的样子,分明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被史寡妇这样嫌恶与狠戾的眼神盯着,梅花浑身发冷,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心跳加快,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原地消失,再也不被娘亲这冰冷的眼神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