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浊流在脚下奔腾不息,裹挟着上游战火的硝烟与生灵的悲恸,一路向东,仿佛要将这乱世的苦难尽数倾泻入海。
江边一处高崖上,杨烈与徐文武并肩而立,衣袂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两人刚从一片沦为焦土的村落离开,那里刚经历了一场不知是官兵还是乱军的洗劫,只余断壁残垣与未曾熄灭的烟火。
沉默良久,徐文武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他千年岁月一般古井无波:
“朝代更替,兵祸连结,不过是历史循环之常态。你我所见,不过是这漫长周期中的又一朵浪花罢了。”
他的目光掠过滚滚长江,投向不可知的远方。
“个人的力量,于此洪流之中,不过是一叶扁舟。倾覆与否,于江河何干?执着于拯救每一滴即将蒸腾的水珠,只会让自己迷失在无边的水汽里,忘了前行的方向。”
杨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从瓦砾下拉出那个奄奄一息的孩童时,触及的微弱体温与冰凉尘土。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村民那混合着绝望、恐惧与一丝因他出现而燃起的、微弱得可怜的光。
“文武兄,你所言,是俯瞰历史的‘理’。”杨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江风,
“但我脚下所立,是承载万民的‘地’。我修行所求,起初或是长生,是力量,是超脱。可见了这满地哀鸿,听了这遍野哭声,若仍能心如铁石,视而不见,那我所修之道,与脚下这冰冷磐石何异?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妖魔何异?”
他转过头,看向徐文武那完美却疏离的侧脸:
“我的道心,不允许我‘忘情’至此。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能堵其耳。这非是执着于小善,而是……但求心安。”
“心安?”徐文武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杨烈,眼中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惋惜,
“杨兄,你天资卓绝,百年光阴便已有此成就,前方大道可期。何必让这尘世纷扰,成为你心境的挂碍?十环之秘,天地之广,还有更多永恒之物值得探寻。沉溺于此间琐碎,恐会耽误你的前程。”
这便是两人根本的分歧所在。徐文武历经千年,目睹无数文明兴衰,早已将个体情感的波动视为阻碍永恒的杂质,他追求的是超越凡俗、接近宇宙本质的终极奥秘。
而杨烈,他的根依旧扎在“人”的土壤里,他的道,是在人性的挣扎与光辉中淬炼而出。
“或许,我的‘前程’,本就与这‘琐碎’息息相关。”杨烈轻轻摇头,语气坚定,“若超脱的代价是漠然,那这超脱,不要也罢。”
他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明晰的、不可动摇的坚持。
徐文武凝视他片刻,眼中那丝惋惜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了解这种坚持,正如他了解自己的道路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强求同行,反生芥蒂。
“看来,你我之路,在此便需分岔了。”徐文武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他抬起手,掌心一枚幽蓝的十环虚影缓缓旋转,
“我需返回秘地,潜心探究十环在与那异维度力量碰撞后产生的细微共鸣。那里,或许有我追寻了千年的答案。”
杨烈拱手,郑重道:“愿文武兄早日得偿所愿。”
徐文武也郑重还礼:“杨兄亦请保重。你之道,崎岖艰难,望你……勿失本心。”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有朝一日,遭遇你我皆无法独力应对之劫难,凭此气息,我必感知,万里亦来相援。”
这是来自一位千年长生者的承诺,重若山岳。
“彼此彼此。”杨烈微笑颔首。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刻,徐文武的身影被幽蓝环光包裹,倏忽间便已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
高崖上,只剩下杨烈一人,以及永不停歇的江风。
一股深沉的孤独感悄然漫上心头,比这江风更冷。
与徐文武同行虽不久,但棋逢对手、论武谈天的畅快,足以慰藉百年孤旅。此刻挚友离去,前路茫茫,只剩自己一人面对这纷乱的人世与内心的迷障。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孤独感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孤身便孤身吧。
他的路,本就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转身,离开高崖,他不再看向徐文武离去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江南。
他需要一处安静之地,好好梳理此番东归所得,将那纷繁复杂的武学感悟、东西理念、出世入世的矛盾,一一理清。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想明白,在个人力量的提升与对世间苦难的回应之间,那条独属于他杨烈的“道”,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苍茫的山林之间。江流依旧,带走了短暂的相遇,也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孤独的求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