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你这是做什么?”
“我为你铺路,你反倒搅局?”
李祺心中困惑,悄悄移步靠近朱涛,低声质问:“你要让我难堪到底?”
“少啰嗦。”
“安静看着便是。”
“昨夜坤宁宫已有定论。”
“一项关乎大明千秋的国策已然落定。”
朱涛唇角轻扬,仅让两人听清地低语:“你这一奏,恰如神助。太子欢喜,孤亦称善。”
李祺眼皮一跳,瞬间领悟其中玄机。
原来如此!
想设局引人入瓮,
总得先抛个由头出来——
名曰:又当又立。
“嗯。”
“摄政王所言确有道理。”
“只是。”
“这田地之事,究竟如何收场?”
朱元璋颔首微笑,目光慈和地望向两位皇子:“咱能等,可地等不得。”
“父皇。”
“儿臣建议修订《大明律》。”
“凡百姓所有田产家财。”
“不论嫡庶,皆可承继。”
“百姓家业,皆有后人承继!”
“世家巨贾休想趁机巧取豪夺!”
“土地不得被强行霸占!”
朱标缓缓抬眼扫过群臣,随即面向朱元璋,拱手而笑。
大殿之上,百官面面相觑。
太子今日所言究竟是何用意?
表面听来条理分明,
可细究之下,
实则荒谬至极。
那些豪门大族吞并田产,何须等人家绝户?
你把财产分了,
他们难道就不会一口吞下?
这般说法,岂非儿戏?
这真是他们平日敬重的太子吗?
有人茫然不解,
也有人瞬间领悟。
李祺便是其一。
再联想到此前朱涛所说之语,
他心头一震——
这哪里是为平民立的法?
分明是要斩断世家根基!
所谓继承,
寻常百姓家中能有几两银子?
值得朝廷专立律令?
为些碎银惹怒天下?
显然,此律矛头直指豪族巨室。
看透此节,
李祺立刻明白朱涛的真实意图。
此举确实利在千秋!
犹如昔日分封诸侯之“推恩令”,
如今转用于压制门阀。
任你祖先如何显赫,
子孙若不成器,
家业便将层层削减。
此法一旦推行,
别说小族崛起为望族,
便是今日显赫的大族,
数代之后能否存续都成疑问。
“臣李祺,支持太子所议!”
“臣刘琏,支持太子所议!”
中书省左右丞相齐声出列。
其余官员虽未全然参透,
但属太子一系、摄政王阵营,
以及奉天殿内忠于皇权的派别——
淮西新贵与浙东文班,
知情者已然表态,
不知情者亦随之附和。
唯有紧跟皇权,
方能成为开国元勋。
一时之间,
淮西、浙东两大势力,
尽数赞成,无一异议。
因为他们对大明忠心不二。
身为勋爵贵胄,
世袭爵位与国同休,
命运早已与朝廷捆绑。
纵然此法或使家族难现鼎盛,
但在国运庇佑之下,
绝不会走向覆灭。
况且盛世已至,
本就要让渡部分权柄予文官世家,
何不借此保全自身长远利益?
“陛下!”
“万万不可行此法令!”
“嫡庶之别,自古有之!”
“今若废之,”
“便是毁弃祖制!”
殿后一角,终于有文官惊觉其中厉害,猛然站起高声疾呼。
此人出自关中世家。
王家的王哲!
大明皇室在山东府和江南一带动作频频!
两地的豪门望族几乎尽数倾覆!
唯有关中一脉尚能勉强维持残局!
如今朝中尚存的官宦之人,
十之八九皆出自关中世家!
王哲立于殿上,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脊背早已湿透!
太狠了!
简直不留余地!
太子、摄政王,
乃至太祖朱元璋本人,
竟真要将这条路走到绝境!
他们这些出身世家的年轻人,
恐怕再无翻身之地!
永远只能匍匐于皇权之下!
王哲迈出一步后,
陆续又有七八人迟疑上前。
无一例外——
全是关中旧族,
陇西贵裔。
可这些人站出来时,
声音颤抖,姿态畏缩,
哪有半分逼宫的威势?
倒像是来请罪受责。
毕竟,
大明立国以来铁腕治世,
手段从不含糊。
山东与江南两大势力已被连根拔起,
世家整体实力大损,
如何还能与当今朝廷抗衡?
若非利益所驱,
谁敢在此刻冒头送命?
但人群之中仍有分别。
嫡系血脉纷纷出列,
庶出子弟却纹丝未动。
这是他们的底线,
也是未来的火种。
层层削减之后,
便成了眼前这副光景:
寥寥数人,
在朱元璋与其二子冰冷目光的压迫下,
浑身战栗,几乎站立不稳。
胆敢在大明殿堂发出异声,
便是触犯国法!
更何况是世家之后!
更不容轻饶!
不止朱元璋心怀肃杀,
满朝文武亦多为开国元勋,
国家栋梁,
若有不臣之举,
自会有人出手镇压!
“哼!”
“祖宗定下的规矩?”
“就一定不可更改?”
朱涛面色冷峻,目光如刀,直指王哲:“我大明属万民所有,非为世家私器。你口中的‘老祖宗’,并非我老朱家供奉之人。我朱家先辈,不过是田间耕作的百姓。若弃此根本,纵使江山正统,也不过是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摄政王所言极是。”
“本宫记得,你是世家出身吧?”
“关中王氏?”
“莫非是担忧今后不能再强占民田?”
“可对?”
朱标唇角微扬,笑意淡漠,周身气势凌厉如剑!
轰——
刹那间,
太子与摄政王同时释放威压!
王哲等人如遭重击,
双膝一软,
“噗通”跪地!
“太子明察!”
“摄政王明鉴!”
“我等所行皆为江山社稷!”
“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更不曾生出悖逆之念!”
“恳请二位殿下宽恕!”
“恳请陛下开恩!”
王哲心头一沉,悔意翻涌。若早知只是几个世家子弟出头,何必挺身而上?他们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以为这是在赌命取乐?
朱涛所言,根本无从辩驳。关中大族图谋田产,岂是一纸国律能制?可王哲能说什么?他不敢说。纵然据理力争,等待他的也唯有满门抄斩,断无生机。
殿上目光如刀,冷峻逼人,仿佛藏着千钧杀机。王哲目光疾扫四周,内心焦灼至极,只盼有人肯站出一句公道话。
可惜无人回应。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低头垂首,避其视线,生怕被视作同党。
“来人——”
“将这几个贪权枉法之徒拖出去!”
“大明不容此等蠹虫存世!”
朱涛神情未动,语气如冰,说完便向殿外御前军轻轻抬手。
御前军早已待命,立刻上前押人。
“陛下——”
“祖宗之法不可违啊!”
“祖宗之法不可违——”
“陛下!”
王哲等人已被拖行,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放声疾呼,以忠臣死节之态嘶吼不止。
声震梁柱,响彻宫阙,似要以血唤醒天听。
“住口!”
“押赴午门,立斩不赦!”
“另传——”
“苏锦墨!”
“即刻彻查关中、陇西所有氏族!”
“凡有兼并良田、欺压黎民者——”
“孤必诛之无赦!”
朱标与朱涛眼中怒火未熄。尤其是朱涛,直接下令追查关陇豪族。
一旦锦衣卫查实罪证,那些盘根错节的贵族,必将尽数覆灭,家破人亡。
而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前脚刚平江南大族,后脚尚缺由头整治关陇势力。如今对方竟主动送上把柄?
不愧是出身世家之人。行事如此“周全”。
“朕亦以为太子与摄政王所策甚妥。”
“诸卿可还有异议?”
朱元璋面带笑意,环视群臣,神色慈和,宛如春风拂面。
但那些深知其性情的老臣心里清楚——
这位太祖早已退居幕后,朝政实由两子执掌。仅在关键时刻现身,为亲子撑腰。
至于反对之声?
谁还敢开口?
方才那几位高喊“祖宗之法”的世家子弟,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
难道已被押至午门,即将问斩?
事情就这样定了。
中书省左右丞相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臣赞同太子殿下与摄政王殿下的提议,此策可为大明立千秋基业!”
“臣亦赞同!”
“二位殿下高瞻远瞩,陛下英明决断!”
该表忠心的立刻表态,该随声呼应的无一落空。
整个大殿气氛肃然,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好!”
“竟无人异议?”
“即日起,此律生效!”
“纳入《大明律》正文!”
“散朝。”
朱元璋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猛然一掌拍在龙案之上,起身离座,步伐坚定地走出了奉天殿。
这场朝会,就此落幕。
没有争执,没有喧哗,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可谁都知道,但凡朱元璋亲临奉天殿,往往血染宫阶,尸骨未寒。
这早已是朝中不言自明的铁律。
群臣悄然松了口气,衣袖下的手却仍在颤抖。
但他们心里清楚——
这一道新律颁布之后,整个大明的世家门阀,必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山东氏族与江南氏族已覆灭于前,余者尚存:关中、关东、关西、蜀中、阜阳……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依旧掌控着土地与权力。
而如今,有了这道律法撑腰,那些长期被压制的庶子们,怕是要掀翻屋顶了。
仇恨积蓄太久,只待一道法令点燃引线。
会不会有人为了家族稳定选择退让?
或许有。
但极少。
人性趋利,尤其生于豪门者,更懂得争夺之术。
他们若不贪婪,又怎会疯狂兼并田产,逼得百姓流离失所,动摇国本?
就算个别人愿意隐忍,也轮不到他们做主。
大明的规矩,不是用来商量的。
退朝后,朱涛慢悠悠返回摄政王府。
刚踏入府门,李进便登门禀报:格物院十大工程基地,已全面启动。
消息传来,连一向冷静的朱涛都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