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透,我们就背着武器和物资摸出了老杨家,老史打头,我居中,耗子殿后,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村后那片墨绿色的山影里。
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些支离破碎的光斑勉强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脚下是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落叶层,厚得能埋进脚踝,踩上去软塌塌的,一股腐木和湿泥混合的甜腥气味直冲鼻子。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落叶层被挤压的声,偶尔还有气泡破裂的轻响。
老史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厚背砍刀不停挥动,斩断拦路的藤蔓。这些藤蔓都有手腕粗细,上面布满尖刺,砍断时溅出的汁液带着股青草腥气。我和耗子跟在后面,衣服早就被露水打透了,紧贴在身上。林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没走多远,汗水就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手臂和大腿被带刺的灌木划出一道道血痕,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老史突然停下脚步。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老旧的指北针,铜质表盘上的指针正在疯狂打转,根本停不下来。
这地方……。老史把指北针收起来,抬头看了看被树冠遮蔽的天空。
我们试着根据树皮上苔藦的分布来判断方向,但这林子里太潮湿,很多树干四面都长满了青苔,根本分不清哪面是北。老史带着我们往左侧的山坡爬去,想找个制高点观察地形。山坡比看上去陡峭得多,腐烂的落叶下藏着湿滑的石头。我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亏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藤。耗子更惨,一连滑倒了三次,裤子上沾满了泥浆。
等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坡顶,拨开茂密的灌木往外看,心都凉了半截。前面是更深更密的林子,远处还有几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山梁,我们要找的地方根本无从找起。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色,山峦重叠,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白跑一趟。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衣领大口喘气。他掏出水壶猛灌了几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和汗水混在一起。
稍作休整后,我们退回谷底。老史在一条溪边的泥地上发现了两种不同的脚印。一种是专业的登山靴印,鞋底花纹很深;另一种是军用胶鞋的印记,鞋码较小,步距很有规律。两种脚印交错在一起,说明这两拨人曾经在这里相遇过。
老史蹲在地上,用手指丈量着鞋印的尺寸,看这脚印的深浅,应该都是壮年男子,每拨至少有三个人。
就在这时,耗子突然压低声音:有人!他猛地举枪对准左侧的灌木丛。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灌木丛微微晃动,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那身影移动得极快,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老史立即示意我们隐蔽,我们在树后等了足足五分钟,那片灌木丛再也没有动静。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就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连林中的鸟鸣都显得格外警觉,时不时突然中断。
继续往前走了约一里地,我们在一个三岔路口发现了一棵被削去树皮的松树。树干上被人用刀刻了个醒目的标记,刻痕很新,树浆还没完全凝固。
这是警告?还是路标?耗子皱着眉头问。
老史仔细检查了标记的刻法,摇了摇头:说不准。但刻标记的人手法很老道,不是生手。
我们决定避开这个标记指示的方向,选择了另一条小路。这条路越走越荒凉,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疏,最后在一处低洼地发现了一个死水潭。
潭水黑得发绿,像一滩凝固的墨汁。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绿色泡沫,边缘粘着腐烂的树叶和昆虫尸体。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潭边的泥土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褐色,踩上去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最诡异的是,这潭水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声虫鸣都听不见,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刻意避开这个地方。
耗子在潭边的淤泥里发现了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老史用刀尖挑起来仔细端详:铝制壶身布满深褐色锈斑,壶底的编号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认出两个数字。壶盖上还残留着一道深刻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劈砍过。水壶的内壁结着一层白色的水垢,壶嘴处还挂着几根枯死的水草。
像是七十年代的军用水壶。老史判断道,看这锈蚀的程度,至少在这里泡了十几年了。
就在这时,对岸林子里突然传来嘀嗒……嘀嗒……的声响,像是老式发报机的声音。我们立即蹲下身子,握紧了手里的家伙。那声音很有规律,每隔两秒响一次,在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声音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
我们屏息等了两分钟,对岸再没动静。老史打了个手势,我们沿着潭边小心迂回过去,钻进对岸的林子仔细搜查,却什么也没发现。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只有厚厚的落叶。那声音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见鬼了。耗子低声咒骂,刚才明明听到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老史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着一棵老树的树干。树皮上有些细微的刮痕,但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他又检查了地面的落叶层,依然一无所获。
正当我们困惑时,后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有人踩断了树枝。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听声音至少有两三个人。
我们三人瞬间靠背呈三角阵型,枪口分别指向不同方向,屏息凝神了足有一分钟。林子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
“人走了,没埋伏。”老史率先打破沉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是冲我们来的,就是在躲着我们。”
“妈的,跟上去看看?”耗子压低声音问。
老史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追不上了。而且,这可能是调虎离山。继续按我们的路走,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