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要去上海,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善后事宜。第一件事就是我们的船。
船还在回龙沱。水生轻声说,得开回来。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找杜老爹。杜老爹的船厂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些被砸坏的痕迹。见到我,杜老爹先是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你们可算回来了。
我从手提箱里取出五千块钱,放在杜老爹面前:老爹,这是赔您的损失。当初黄毛来砸厂子,是我们连累您了。
杜老爹看着那沓钱,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黄毛那伙人作恶多端,听说都折在回龙沱了,这是报应!这钱我不能要!
我硬是把钱塞进他手里:老爹,您要是不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另外,还想借您条船,去回龙沱把我们的船开回来。
杜老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钱,当即安排了一条小机动船给我。
我和耗子、水生三人开着杜老爹的船,再次进入回龙沱。故地重游,心情复杂。那艘经历了无数风浪的旧船还停靠在当初我们弃船的地方。
我抚摸着船舷,久久不语。这艘船陪我走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如今要分别了。
我们把船开回杜老爹的船厂,作价一万五卖给了他。杜老爹知道我们要去上海,特意多给了两千,说是给我们添个路费。
临走前,我们专门去了一趟石家村。石村长见到我们,很是高兴,拉着我们的手说:就知道你们没事!那个铜匣子...
我连忙打断他:村长,事已经了了。这次来是专门感谢您和乡亲们当时的救命之恩。
我又拿出两千块钱,塞给石村长:这点钱给村里添置些东西,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石村长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招呼婆娘杀鸡宰鹅,非要留我们吃顿饭。席间,村民们都很热情,纷纷向我们敬酒。水生虽然不能多喝,但也破例抿了几口。
石村长喝得满面红光,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陈,你们这是要远行啊?记住,石家村永远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随时欢迎!
离开石家村时,全村人都来送行。看着那些朴实的脸庞,我心里暖暖的。
在云阳的最后几天,我们仔细清点了资金。黄海给的十万块钱,扣除水生的医药费、赔偿杜老爹的损失、感谢石家村的花销,再加上卖掉船的钱,我们总共还有九万两千块。这在1996年无疑是一笔巨款,但在上海那样的大都市盘下一个店面,再加上安家落户,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得精打细算才行。我拿着记账本,和耗子、水生一起盘算,租店面、装修、进货,这些都是大开销。
耗子拍拍胸脯:怕啥!咱们不是还有那些...他压低声音,那些铁符和那本书吗?真要缺钱了,随便出手一件也够咱们花的了。
我立刻摇头:那些东西不能动。一来太过扎眼,二来...我总觉得那些东西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贸然出手可能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水生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现在说话还是费力,大多时候都是用眼神和动作表达意见。
我们最终决定,先把这九万二作为启动资金,到了上海见机行事。
咱们怎么去上海?坐火车?耗子兴奋地问。
水生轻轻摇头,第一次主动开口:走水路。
我和耗子都愣住了。水生望着窗外滚滚浪花,眼神深邃:我想再好好看看这条江。
好,就走水路。我当即拍板。
三天后的清晨,我们登上了从重庆开往上海的客轮江申号。这是一艘四层楼的白色大船,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气派。
登船时,水生走在最后。他在舷梯前停下脚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江岸,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船。
客轮缓缓驶离码头,岸上送行的人影越来越小。耗子兴奋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对着岸上挥手。
水生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江面。他的眼神复杂,有眷恋,有不舍,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我轻声说。
水生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该走的,总要走的。
客轮顺流而下,两岸的景色在不断变换。从三峡的险峻,到江汉平原的辽阔,再到下游越来越繁华的城镇。
耗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整天在甲板上转悠,时不时跑来向我汇报他的新发现:教授,你看那边山上有个亭子!快看,那边有座大桥!
水生则安静得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船舱里,靠着窗户看江。有时他会拿出赵老六给的药方,仔细研究上面的药材配伍。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做重活,但日常行动已经无碍。
航行到第三天晚上,客轮停靠在武汉码头补给。我们三人下船透气,在码头上找了个小摊吃夜宵。
这武汉的鸭脖子真够味!耗子被辣得直吐舌头,却还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吃。
水生慢慢嚼着热干面,突然说:长江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上游的江水湍急汹涌,到了中游变得平缓开阔,就像我们的人生,从一个激流险滩,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船过南京时,我们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雄伟的长江大桥。耗子激动地大喊:这就是南京长江大桥啊!我在画报上见过!
客轮鸣响汽笛,缓缓从桥下穿过。巨大的钢梁从头顶掠过,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再过一天,就到上海了。我看着手中的船票,轻声说。
水生点点头,目光依然望着江面。这几天的航行,他似乎渐渐从离别的伤感中走了出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待。
耗子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整天念叨着到了上海要如何大展拳脚。
船在南京停靠时,水生特意下了船,在码头找了个公用电话。他拨通了村里的号码,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喂,是老四吗?我是水生。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码头显得格外低沉,我得出趟远门,可能要很久才回来......对,就是这事想拜托你。
我那吊脚楼,麻烦你时不时去看看,别让野物糟蹋了。屋里的家什都还在,你要用得着就先拿去用。
乌篷船系在老地方,你有空就划出去转转,别让船底朽了。船桨在堂屋门后头......
还有后山的橘子树,今年该挂果了。你帮着照看照看,熟了就给村里孩子们分分,别糟践了。
他说话很慢,每交代一件事都要停顿很久。我站在不远处,能看见他握着听筒的手在微微发抖。
嗯,是去上海......具体做什么还没定。等安顿好了,给你们来信。
挂掉电话后,他在电话亭里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出来。
都交代好了?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老四是个实在人,有他照看着,我放心。
傍晚时分,客轮驶入长江口。江面陡然开阔,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点点灯火在暮色中闪烁。
那就是上海?耗子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张望。
是浦东。水生轻声说。难得他主动开口,我和耗子都看向他。他指着远处那片灯火:那边是外滩,这边是浦东。
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缓缓转向,朝着黄浦江驶去。两岸的灯火越来越密集,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耗子兴奋地数着高楼:一层、两层......我的天,这得有二十多层吧?
客轮缓缓靠向外滩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汽笛声、吆喝声、行李拖拽声交织在一起。
我们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舷梯。踏上上海土地的那一刻,耗子兴奋地跳了起来:上海滩!我郝志军来了!
水生却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走吧。我拍拍他的肩膀,等咱们在这边站稳脚跟,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水生点点头,提起行李:走吧。
我们三人并肩走出码头,汇入上海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霓虹灯在头顶闪烁,车流在身旁穿梭,这座陌生的城市以它特有的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