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侧板滑开的口子黑得像个没底的窟窿,连手电光照进去都好像被吞掉了一样。
黄毛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已经从楼梯口里钻了进来。
“走!”
我和水生来不及多想,一头就扎进了那个刚出现的口子。
身后“嗤啦”一声轻响,我们进来的那块侧板自动归位了。
又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应该是黄毛上来了,在舱室里折腾。
打着手电仔细查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通道,而是一条滑道,一条又陡又滑、内壁包着铜皮的滑道,站都站不起来,我两只能半蹲在地上。
尝试着上爬几步,就身不由己地往下出溜,完全没办法前进。
外面黄毛的动静越来越大,当时我心态就炸了,照黄毛着尿性,我他娘的有十条命也不够霍霍的。
水生侧了侧身,拔出匕首,照着铜皮就刺了下去,“嗤”的一声,匕首没根而入,这铜皮只有薄薄的一层。
“厉害了,爷们!”我赶紧爬过去拿过手电给水生照明。
随着水生连续几下捅刺,滑道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脚尖踩进去刚好借力往上爬。
“顶着我”,水生一脚脚尖踩着浅坑,喊了我一声。
我迅速往前爬几步,让水生能踩着我的肩膀用力。
随着我力量的耗尽,坡度终于开始放缓,总共差不多七八米的坡道我两爬了足足十几分钟。
眼前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口子,水生小心翼翼的探出手电四下观察。
“没啥问题,出”,水生二话不说,率先爬了出去。
我一个脚尖顶着我的重量加半个水生,爬了十分钟,整个人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脚尖已经不是我的脚尖了,全凭要找到耗子的信念支撑着我,爬上来心态一松,我就完全动不了了。
水生出去看我没动静,又回头把我拽了出去。
从通道口出来,水生也没了力气,和我一起摔在了地上,我两静静的在地上躺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
“水生,你没事吧?”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撑着舱壁爬起来。
“嗯。”水生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听动静他已经站起来了。
借着手电光,我们打量起这个新地方,还是在船舱里,依然是倒过来的。
这屋子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墙壁是用厚实的木板拼接的,木板上还能看到斑驳的桐油痕迹,角落里倒吊着一张木床,。
我定了定神,开始分析,“这地方应该是船员住的舱室。耗子八成也是到类似的地方去了。”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边,伸手敲了敲木板,声音沉闷厚实,听不出什么异样。
这个空间像个密封的罐头,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滑道口,还有一扇舱门,试了一下,打不开。
仔细听了听,黄毛也没了动静,暂时安全了,后背的冷汗这会儿才冒出来,把衬衫浸得冰凉。
刚才那一幕太险了,要是晚个一两秒,我跟水生现在估计已经被那黄毛撕成零件了。
“歇会儿。”水生靠在墙边,盘腿坐了下来,他从包里摸出半包“红梅”烟,递给我一根。
我接过来叼在嘴上,他用打火机给我点上。
烟丝带着一股潮气,味道又冲又涩,但我还是狠狠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却也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不少。
从包里翻出那本《坤舆万川考》和刘世珩的信,这玩意儿也算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可不能丢了。
把烟屁股在地上捻灭,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信。
信纸是黄麻纸,因为火漆封得严实,里面倒是没怎么受潮。
信上的字是工整的蝇头小楷,竖着写的,从右到左。
我借着手电光,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后世有缘人亲启:
贫道刘世珩,奉圣谕于崇祯十四年督造此镇龙之所。
明祚将倾,蜀地铁围,非人力可挽。
陛下信方士之言,欲借回龙沱水眼,镇压恶蛟,以求国祚延绵,实乃万般无奈之举。
杨总兵忠勇,慨然以身殉国,沉舟为墓,化身为钉。
然天数难违,非一舟一墓可改。
贫道以奇门遁甲之术布此迷局,非为藏宝,实为警世。
此墓凶险,九死一生,所藏非金银,乃大明最后的喘息。
若阁下为求财而来,速退,尚可保全性命。
若为解惑,亦请三思。
天道循环,非你我凡人所能窥探。
切记,切记。
”
落款是“长离道人刘世珩”,后面还盖着个小小的私印。
我读完,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信写得云山雾罩,总结起来就六个字:这里危险,滚蛋!
“他娘的,”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又觉得不妥,重新展开抚平,“说了等于没说!连个地图都不留,光会吓唬人!什么叫‘大明最后的喘息’?读书人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水生指了指那本书:“那这个呢?”
我拿起那本《坤舆万川考》,这书的封面皮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柔韧异常。
翻开内页,里面的纸张更奇特,薄如蝉翼,却很有韧性,手电光打在上面,隐隐有流光浮动。
那些朱砂字,笔画盘曲,既有鸟虫篆的形,又带着道家符箓的神韵,不是我所知的任何古文字。
更绝的是,笔画之间竟暗合山川水文的走势。
我猛然意识到,这或许不该当成纯粹的“字”来读。
鸟虫篆本就脱胎于象形,我试着将这些符号与记忆中的地理知识对应,连蒙带猜,竟然也辨认出十几个字,大多是‘山’、‘水’、‘峡’、‘沱’之类的地理术语,甚至还有几个符号,隐约对应着天上的星宿!
这发现让我心惊肉跳,这书……难道是一部加密过的地理图志?
我正看得头大,水生却拿过书,他不像我这样抠字眼,而是用他那双常年在江上辨认水流的眼睛,盯着书页上的那些朱砂符号。
翻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指着其中一页,对我说道:“你看这,像不像回龙沱?”
我赶紧凑过去,只见那一页上的几十个朱砂鸟虫篆,字字相连,笔画勾勒出的轮廓,分明就是回龙沱从镇龙碑到龙牙礁群的精确水文图!
“我明白了!”我拍了下大腿,“这根本不是一本单纯的古书,而是一部用鸟虫篆作为加密符号,将天文、地理、水文融为一体的密码本!刘世珩这老狐狸,给我们留下的既是一本地理图志!”
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
喜的是,这书的价值,可能远超金银财宝,对于学术研究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惊的是,这本书的加密方式闻所未闻,想破解它,恐怕难于登天。
更重要的是,这本地图对我们眼下的处境,屁用没有。
我们现在连自己在船的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出路了。
“先找耗子。”水生把书还给我,站了起来,他的目标永远明确而实际。
我点点头,把书和信小心地收进包里,也站起身。
耗子虽然平时嘴碎怕死,但终究是跟着我混饭吃的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们开始仔细检查这间倒置的船舱。
水生负责检查“天花板”——也就是我们脚下的地面,我则负责检查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那些家具。
我踩着墙壁上的凸起,像个蹩脚的攀岩爱好者,爬上了头顶那张倒悬的床上。
床板很结实,我用手电筒照着,一寸一寸地检查床板和墙壁的接缝。
我在床头靠墙的位置,发现了一些很浅的刻痕。
那些刻痕不是文字,也不是符号,倒像是一个人在极度恐惧和无聊中,用指甲无意识地划出来的。
线条杂乱无章,但其中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勉强能辨认出来:“……水……好多水……它们……在外面……”
这几个字让我后脊梁骨一阵发毛。
这是谁留下的?
是三百多年前的明朝船员吗?
“它们”又是指什么?
我把发现告诉了水生,他那边也有了发现。
他在我们脚下的“天花板”角落里,找到了一块颜色略有不同的木板。
那块木板比周围的木板要新一些,接缝处似乎有活动的痕迹。
我赶紧跳下来,凑过去查看。
水生用潜水刀的刀尖插进缝隙里,轻轻一撬,“吱呀”一声,那块木板竟然被撬开了一个角。
一股阴冷、潮湿,还夹杂着浓郁腥气的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
有路!
我跟水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撬开这块板,我们就能继续前进,但天知道这后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是失踪的耗子,还是写下那些字迹的倒霉蛋遇到的“它们”?
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
水生手上加力,将整块木板掀了起来。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们脚下,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夹层通道,斜着向上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那股腥臭的冷风,正是从这通道深处吹来的。
“耗子那小子属鼠,最会钻洞,说不定就是顺着这种地方跑了。”我给自己打气,其实心里虚得一逼。
水生没说话,他把手电用嘴叼着,将戚家刀背在身后,钻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
这夹层比我想象的还要狭窄,只能弓着身子往前挪。
两边的木板上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手一摸,感觉像是摸在死鱼的鳞片上,冰冷又恶心。
通道里回荡着我们俩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走了大概十几米,前面的水生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问。
“你看。”水生的声音有些发沉。
我探头过去,借着他手电的光,看到我们前方的通道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
洞口很不规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开的。
水生把手电光凑近那个破洞,往里照去。
我也好奇地把眼睛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都差点凝固了。
洞的另一边,似乎是船的外壳与内舱之间的夹层空间,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条人腿粗细、浑身长满黏腻触须的……水蜈蚣!
它们层层叠叠地纠缠在一起,蠕动着,翻滚着,像是一锅煮沸的噩梦。
在手电光的刺激下,离洞口最近的几条水蜈蚣猛地抬起了前半身,露出了它们那布满倒钩的口器和密密麻麻的复眼,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我操……”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砰的一声撞在舱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