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我都在军营里“打杂”——帮文书官抄抄军情,跟着士兵们学点基础操练,偶尔被靖安王叫去问几句落霞关的事,每次都故意说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比如“王二家的鸡丢了”“李三的媳妇生了”,绝口不提防御部署。
这天下午,我借口“抄录俘虏营名册”,溜出了主营区。俘虏营在军营最边缘,隔着一道土墙,墙头上的守卫抱着长枪打盹,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倒比主营区松懈多了。
“站住!干什么的?”守墙的士兵拦住我,手里的枪横了过来。
我赶紧掏出文书官给的令牌,脸上堆起笑:“兄弟,我是新来的文书,过来抄名册。”
他瞥了眼令牌,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嗤笑一声:“就你?落霞关那个‘名人’?”
看来我在落霞关的“事迹”已经传开了。我故意挠挠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是瞎传,我就是个混饭吃的。”
他没再拦我,挥挥手让我进去,嘴里还嘟囔着:“靖安王也是,什么人都往军营里带。”
走进俘虏营,一股霉味混杂着汗臭扑面而来,比我之前待的那间帐子难闻十倍。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不少俘虏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我假装翻看名册,眼睛却飞快地扫过人群。按照之前和陈默约定的暗号,找到目标——一个瘸了右腿的老兵,正靠在墙角晒太阳,怀里揣着个破碗,碗沿缺了个口。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假装整理名册,声音压得极低:“老人家,借个火?”这是我们约定的接头语。
老兵没看我,眼皮都没抬,只慢悠悠地说:“没火,自己找去。”他的左手手指在碗沿敲了三下——这是回应的暗号。
我心里一紧,又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阿翠还好吗?”
“还行,就是惦记着家里的鸡。”他依旧没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磨沙子,“陈默让我给你带句话,‘东边的麦子熟了,该收了’。”
“东边的麦子”是指我们约定的安全区,“该收了”意思是他们已经安顿好,让我放心。我松了口气,指尖却更用力地攥紧了名册:“告诉他们,‘锄头坏了,得修修才能去’。”——我这边还没脱身,暂时不能过去。
老兵没再说话,只是把破碗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纸条。我趁他挡住旁人视线的瞬间,飞快地把纸条捏进手心,塞进袖管里。
“找到了吗?磨蹭什么呢!”远处传来守墙士兵的吼声。
“来了来了!”我应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手里的名册翻得哗啦响,“这就抄完了。”
转身往外走时,我感觉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刚才那短短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踩在刀尖上——周围全是俘虏,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靖安王的眼线?
走出俘虏营,守墙的士兵又瞥了我一眼:“这么慢?”
“人太多,不好找。”我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名册,快步离开,不敢回头。
回到自己的帐子,我反锁门,立刻摸出那张纸条。纸条是用烧焦的木炭写的,字歪歪扭扭:“靖安王粮草在西谷,守卫三班倒,亥时换岗。”
我心里一震——陈默他们不仅安全了,还查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西谷是靖安王的粮仓所在地,若是能烧了粮草,他的大军撑不了多久。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陈默他们只是逃亡的小队,怎么可能摸到西谷去?这消息来得太容易,会不会是……
我盯着纸条上的字,突然注意到“亥时”的“亥”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个钩子。这是阿翠的习惯——她写“亥”字总爱多拖一笔。我盯着纸条上那个拖长的“亥”字尾钩,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边,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阿翠的笔迹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撇捺总爱用力,这钩子般的收尾,绝不会错。
把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发黑,最后化为一小撮灰烬,我才松了口气。灰烬被吹散在帐角的缝隙里,像从未存在过。这感觉像极了地球谍战片里的接头戏码,紧张得让人手心冒汗,却又藏着种隐秘的刺激。
“西谷粮仓,三班倒,亥时换岗……”我在心里默念,指尖在桌面上画着简易地图。西谷在军营西北,离主营帐有三里地,周围是片密林,据说常有野狼出没——这倒是天然的掩护。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后背发凉。陈默他们刚在黑风口站稳脚跟,怎么会冒险去查粮仓?除非……是有人故意引导他们。我想起靖安王那双看似浑浊却藏着精光的眼睛,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正琢磨着,帐帘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是“短-长-短”。我心里一紧,这是小五和我约定的暗号。
“进。”我压低声音,顺手把桌上的文书往面前拉了拉,假装在抄录。
小五钻进来,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还沾着灰,像刚从灶膛里钻出来。他反手掩上帐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我:“刚从伙房顺的,热乎的。”
油纸包里是两个白面馒头,还带着麦香。我捏了捏馒头,温热的触感透过纸传来,心里一暖——这小子,总记着我在俘虏营没吃饱过。
“有消息吗?”小五凑近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却瞟着帐外,警惕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把馒头掰了一半给他,自己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陈默那边说,他们安顿好了。”故意没提粮仓的事——小五性子急,知道了保不齐会冲动。
小五松了口气,啃着馒头含糊道:“那就好,我这几天总梦见他们被追兵堵在山口……”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听伙房的老兵说,靖安王要往黑风口增兵,说是‘清剿漏网之鱼’。”
“增兵?”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骑兵营的人来领干粮,说三天后出发。”小五的馒头卡在喉咙里,咽得满脸通红,“陈默他们会不会……”
我拍了拍他的背,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三天增兵,时间刚好够消息从陈默那里传到我这儿,再“不小心”泄露给靖安王的人——这更像是圈套了。
“别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黑风口地势险要,陈默他们熟悉地形,未必会吃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急得像火烧——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小五还在念叨:“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他们往黑风口走了,那边尽是悬崖……”
“你先回去。”我打断他,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他手里,“记住,少说话,多干活,别让人看出不对劲。”
小五点点头,刚要掀帘出去,又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你……你自己小心点。我听亲卫说,王爷对你还是不放心,总让人盯着。”
“知道了。”我推了他一把,“快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小五的身影消失在帐外,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我捏着那半个没吃完的馒头,面都凉了,嚼在嘴里像蜡。增兵黑风口,西谷粮仓的消息,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靖安王是想引陈默他们去劫粮,再趁机端了黑风口的据点?
越想越觉得心惊。我走到帐门口,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夕阳把军营的影子拉得很长,巡逻兵的铠甲反射着冷光,像一条条蛰伏的蛇。远处的西谷方向,炊烟袅袅,看起来平静无波,可谁知道那密林深处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看来得再去趟俘虏营。”我心里有了主意。那个瘸腿老兵是落霞关的老斥候,当年跟着镇北侯打过硬仗,最擅长辨别消息真假。或许他能从陈默的纸条里看出些门道。
晚饭时,我故意打翻了文书官的墨砚,把刚抄好的军情录染得一塌糊涂。文书官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晚必须重抄出来,不然别想睡觉!”
“是是是,我这就去借空白册子!”我连声应着,趁机溜出了文书营。
借着暮色掩护,我再次靠近俘虏营。守墙的士兵换了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啃着鸡腿,油乎乎的手在铠甲上蹭来蹭去。
“干什么的?”他斜睨着我,眼神像刀子。
“我是文书,下午来抄名册,落下支笔,回来找找。”我举起手里的空笔袋,脸上堆着笑。
壮汉哼了一声,没再拦我,只顾着啃鸡腿,油星子溅了一地。
我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进俘虏营。夜色已经浓了,土坯房里亮起零星的油灯,像鬼火似的闪烁。空气中的霉味更重了,还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哪个伤兵的伤口又发炎了。
找到瘸腿老兵时,他正蹲在墙角抽烟袋,火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
“老人家,借个火。”我又用了接头语,声音压得更低。
老兵没回头,只是把烟袋锅递过来。我凑过去点火,趁机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手里——上面写着“黑风口增兵,是计?”
他捏了捏纸条,又塞回我手心,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西边的狼,夜里爱往亮处跑。”
我心里一震。老兵这话是说,靖安王的人就像狼,故意放出“增兵”的消息(亮处),引陈默他们警觉,其实真正的杀招在别处——说不定就是西谷粮仓!
“谢了。”我没再多说,转身就走。有些话不必说透,老斥候的默契,比任何言语都管用。
走出俘虏营时,那壮汉还在啃鸡腿,只是鸡腿已经变成了骨头,他正用牙啃着骨头上的肉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找到了?”他含糊地问。
“找到了,谢大哥。”我举了举手里的笔,快步离开。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却让我清醒了不少。原来西谷粮仓的消息是饵,黑风口增兵是幌子,靖安王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这个“新归顺”的文书,把假消息传给陈默,再让他们钻进早就布好的口袋!
这老头,心思比地球的连环套还深!
回到帐子时,文书官还在骂骂咧咧,见我回来,劈头就骂:“找支笔找这么久?是不是想偷懒……”
“对不起对不起,天黑,找了半天。”我连声道歉,心里却在冷笑。
铺开纸,蘸上墨,我开始重抄军情录。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可我满脑子都是老兵的话。得想个办法,既不能让陈默中计,又不能暴露我和他们的联系——这简直比在落霞关守城墙还难。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帐缝照在纸上,映出“西谷”两个字的影子。我盯着那影子,突然有了主意。或许,可以给靖安王演一出“假传消息”的戏码?
就像地球谍战片里的双面间谍,把真消息藏在假消息里,让敌人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其实早就掉进了我们的圈套。
想到这里,我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笔尖在纸上写下“西谷粮仓守卫森严,恐难下手”,心里却在盘算着亥时换岗的间隙,该从哪片密林绕过去,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这俘虏营的联络,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的险活。但只要能护着陈默他们,再险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