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马棚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砚就揣着块磨得尖尖的炭笔和几张糙草纸,借着给马添草料的由头,又溜进了那间刚打扫干净的马棚。晨露在草叶上滚成晶莹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混着马草的清香,倒比昨日的秽气舒坦多了。马棚里的老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似乎在跟他打招呼。
他没急着给马添料,反而蹲在马棚最里侧的角落——那里的土墙被马蹄子踢得坑坑洼洼,其中一块青砖松动得厉害,用手一抠就往外晃,砖缝里还卡着几根干枯的马毛。“就从这儿开始。”李砚把草纸铺在膝盖上,炭笔在纸上划过,先画下那面土墙的轮廓,用三角符号标出松动的砖块,又在旁边注上“砖缝宽半寸,用力可扳开,能容半臂探入,内侧是粮草营后墙地基”。他抬头望了望墙头,估算着高度,在图上画了条竖线,标注“墙高两丈一,墙头有三排尖刺,东北角刺头锈断两根,可落脚”。
“从铲屎官跨界成侦察兵,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怕是要成全能选手了。”他对着草图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敲了敲砖缝的标记——王校尉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说不定就借着这些不起眼的缝隙藏着猫腻,毕竟这面墙后就是粮草营的仓库,谁知道夜里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添完马料,李砚没急着离开,反而借着马棚的掩护,像只警惕的松鼠在军营里绕圈。伙房后面的排水沟泛着青苔,水面漂着几片烂菜叶。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深,指尖触到沟底的卵石:“沟深三尺,宽两尺,水流朝着军械库方向,流速缓,沟底第三块青石板能掀开,底下是空的,能藏下两捆草料的空间。”草纸上立刻多了条蜿蜒的曲线,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石板符号,又补了句“雨天水位涨半尺,可顺流漂至军械库后窗”。
西墙根的老槐树歪着脖子,树干上布满了刀刻的旧痕,最粗的枝桠离墙头只有一尺多。李砚拽了拽枝桠,木头发出“咯吱”的闷响,却没断。“够结实。”他在图上画了棵歪树,枝桠处打了个圈,写着“卯时换岗,树荫能遮人,攀枝可越墙”。树底下有堆半干的柴火,他扒开看了看,底下是松软的黄土:“此处土松,可埋东西,深三尺不显眼。”
演武场东南角的沙地看着软,他用脚跺了跺,发现底下半尺深就是硬土。蹲下身抓了把沙,指缝间漏下的沙粒里混着小石子:“可挖掩体,深半尺能藏两人,盖沙后与地面齐平,不易察觉。”草纸上多了个长方形的坑状符号,旁边标了“沙下有碎石,可当武器”。
路过骑兵营时,几个士兵正围着马鞍忙活。一个脸圆圆的新兵笨手笨脚,把马鞍的肚带扣系成了死结,急得额头冒汗。李砚走过去,伸手捏住扣眼轻轻一挑,手腕翻转间,那死结“啪”地松开,再一绕一扣,肚带就服服帖帖地勒在了马背上。“这里得反扣,”他指了指扣眼,“不然策马时颠簸着容易松脱,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新兵涨红了脸,挠着头连声道谢:“谢李哥!昨天练骑术,我这肚带松了三次,摔得屁股都青了。”
李砚摆摆手,目光却越过士兵们的肩膀,落在了骑兵营帐篷外悬挂的布防图上。那图用粗麻布绘制,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上面用朱砂画着骑兵的巡逻路线,箭头歪歪扭扭,却清晰地标出了换岗的时辰——寅时换东哨,申时换西哨,亥时全营查岗。他只扫了两眼,就把那些路线和时辰记在了心里。转身时,草纸上已经多了几条交错的虚线,每个交点旁都写着个小小的时辰字样,还特意用炭笔描粗了“寅时东哨换岗间隙,有半炷香空当”。
“李哥,还在忙呢?”负责喂马的老卒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里盛着半碗米汤,“刚王校尉的亲兵来问你在哪,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怕是没好事。”
李砚接过碗,咕咚喝了两口,米汤带着淡淡的米香,比士兵们平时喝的稀粥实在多了。“估计是看我马棚清理得干净,想再赏我点活干。”他冲老卒挤了挤眼,把碗递回去,“下次他再来,您就说我去给马找嫩草了,得跑远点。”
老卒被逗得直乐,掂了掂手里的碗:“放心,我知道咋说。你这孩子,看着文弱,心眼倒活泛。”
等老卒走远,李砚迅速把草纸折成巴掌大的小块,塞进靴筒内侧的夹层里。那里被他用刀划了个小口袋,正好能藏下这几张纸。夕阳的余晖透过帐篷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蒙了层跳动的碎金。
他摸了摸靴筒,草纸的边角硌着脚踝,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这张草图上,王校尉可能钻的空子、军营防御的软肋、甚至是哪片树荫适合放哨、哪段土墙容易攀爬,都被他细细密密地记了下来。路过军械库时,他特意瞥了眼门口的铜锁——那锁是黄铜的,锁芯磨损得发亮,锁鼻上还缠着圈锈迹。“这锁用了快十年了,”前几日听守库的老兵念叨过,“钥匙丢了三把,现在全靠砸石头开锁。”李砚在草纸的空白处添了个小小的锤子符号,旁边标“军械库,铜锁易损,砸锁需用青石”。
这哪里是地形测绘,分明是在给自己,给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士兵,画一张生存地图。往回走时,他又绕到伙房后窗,看见两个伙夫正往王校尉的食盒里装白面馒头,那馒头雪白松软,冒着热气,和士兵们啃的黑窝头简直是两个世界。李砚脚步没停,只是在草纸边缘添了个小小的馒头符号,旁边画了个问号。
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天已经擦黑了。李砚坐在草堆上,借着从帐缝透进来的月光,把草纸铺在膝盖上细细端详。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符号也画得随意,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这军营的里里外外罩了个严实。
他想起青竹村的孩子们,那时他教他们画村庄的地图,哪里有山泉,哪里有险坡,哪里适合藏野果,都画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到了军营,这本事倒先派上了用场。“说不定以后真能派上大用场。”他对着月光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歪扭的线条。谁也不知道,这几张草纸将来会在战场上救下多少人命,又会掀翻多少见不得光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