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辆自行车停在了姜晓荷家院外。
来人是林远山,他穿着一身中山装,在这土墙泥地的村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站在院门口,整理了一下衣领,神情透着犹豫和疲惫,抬手敲了敲门板。
“谁啊?”院里传来姜晓荷清脆的声音。
“你好,是我……林远山。”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院门很快被打开。
姜晓荷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愣了一下,“……林叔叔?”
听到‘叔叔’两个字,林远山局促地点点头。
这时,秦卫东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林远山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林远山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
“晓荷,你……你阿姨她病了,从那天回去就一直没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我想请你……能不能过去看她一眼?”
姜晓荷心情有些复杂。
她对刘美珍没有感情,但听到一个长辈因自己病倒,终究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她看向秦卫东,秦卫东立刻会意:“我陪你去。”
姜晓荷点点头,这阵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秦卫东的陪伴,有他在身边,心里就比较踏实。
……
来到林家,院子显得格外冷清。
刘美珍听到脚步声,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直盯着门口。
当姜晓荷出现在门口时,刘美珍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晓荷!我的好孩子!”
她想要下床,被林远山扶住:“美珍,你身体还虚弱。”
姜晓荷站在门口,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林阿姨,听说您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您。”
这声“林阿姨”让刘美珍心如刀绞。
她颤抖着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妈妈看看。”
姜晓荷没有动。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卫东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姜晓荷身后半步的位置,手掌在她后腰上轻轻地撑了一下。
刘美珍见姜晓荷不愿意靠近,眼泪流得更凶了:
“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在那个家里受了那么多苦,妈妈恨不得替你承受。”
“您别这样说。”姜晓荷的声音很平静,“这不是您的错。”
刘美珍挣扎着下床,林远山赶紧扶着她。
她颤颤巍巍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个精致的楠木匣子。
“晓荷,这是你外婆传给我的,我也想着女儿结婚的时候……”
刘美珍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对成色极好的金手镯,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这太贵重了。”姜晓荷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动作。
“不贵重,一点都不贵重。”刘美珍拿起手镯就要往姜晓荷手上戴,“这是妈妈欠你的,是妈妈应该给你的。”
姜晓荷当场抽回手:“无功不受禄,这礼太重,我受不起。”
她的拒绝让刘美珍的手停在半空,身体都开始发抖。
“晓荷……”刘美珍的声音带着绝望,“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可是妈妈真的想补偿你啊。”
“我没有怨您。”姜晓荷的语气依然客气而疏离,“只是我们毕竟不熟,这样贵重的东西我真的不能要。”
这句“不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秦卫东直接上前,握住姜晓荷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我媳妇的东西,我会给她准备,不劳外人费心。”他看向林家人,语气平淡,话里的分量却不轻。
“外人?”刘美珍被这两个字刺痛了,“她是我女儿!我给自己女儿东西,怎么就成了外人?”
姜晓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静姝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听到这个名字,林远山重重地叹了口气:“静姝那孩子,从那天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也不出门。”
姜晓荷心头一紧。
“不吃不喝?”
林远山点点头,眼中满是忧虑:“从那天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都不应。”
“她在自责。”刘美珍擦了擦眼泪,接过话头,“她觉得是自己占了你的位置,害你受苦了……”
姜晓荷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种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命运的恶意。
“我去看看她。”
秦卫东眉头微皱:“晓荷。”
“没事。”姜晓荷摇摇头,“她是无辜的。”
林远山连忙起身:“我带你去。”
林静姝的房间在二楼。
姜晓荷上了楼,轻轻敲门:“静姝,是我。”
房间里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里面。”姜晓荷贴着门板,声音很轻,“你不吃不喝,身体会垮的。”
“关你什么事?”
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说得对,确实不关我事。”姜晓荷顿了顿,“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门内安静了几秒。
“你恨我吗?”林静姝的声音更哑了,“占了你十八年的人生。”
“我说过,不恨你。”
“可我恨我自己。”林静姝哭出了声,“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我要过你应该过的生活?”
姜晓荷心头一酸。
这孩子,把所有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林静姝,你给我开门。”姜晓荷深吸一口气,语气强硬道。
过了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林静姝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后,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整个人瘦了一圈。
“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配当林家的女儿吗?”她自嘲地笑了笑。
姜晓荷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配当林家女儿?”
“起码不是我这种假货。”林静姝坐在床边,抱着膝盖,“我什么都不是,连姓都是假的。”
“那我呢?”姜晓荷在她对面坐下,“我连亲生父母都不认,是不是更假?”
林静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不认他们?”
“十八年了。”姜晓荷淡淡地说,“感情不是说有就有的。”
“可他们是你亲生父母啊。”
“血缘关系不代表感情。”姜晓荷看着她,“就像你和姜大山,有血缘,你会认他当父亲吗?”
林静姝愣住了。
确实,让她叫姜大山一声爹,她做不到。
“你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就用不吃不喝来惩罚自己,来赎罪?”
姜晓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想没想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你躺在这里半死不活、折磨自己的权利,都是用我那十八年的苦换来的?”
“你这么糟蹋它,对得起我吃的那些苦吗?”
林静姝猛地抬起头,脸上一片煞白,嘴唇都在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