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面，车轮压过积水，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浑浊的水幕，模糊了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
电台里，刚好在放赵德柱那“感人肺腑”的采访片段。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赵德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透过劣质音响传出来，有点失真，但那股子用力过猛的悲伤依然扑面而来。
“可一想到老娘那么大岁数，腿脚不便，还挤在那老破小里……我这心就跟刀绞似的！
卖！必须卖！再难，做儿子的也得给娘换个舒坦窝！”
司机大叔是个热心肠，听得直咂嘴：
“啧，这哥们儿，是个汉子！现在这么孝顺的，不多喽！”
他顺手调大了音量，似乎想让这份“孝心”充满狭小的车厢。
周汐颜在后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巧的鼻翼翕动，像是在驱赶什么难闻的气味。
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秦无忌，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热气喷在他耳廓上，痒痒的：
“听听，奥斯卡欠他十座小金人！眼泪说来就来，比自来水龙头还听话！”
语气里的不屑快溢出来了。
秦无忌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视线投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
就在刚才电台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一道无形的数据流再次无声滑过。
视野瞬间被剥离了色彩和细节，只剩下冰冷的轮廓和刺目的光晕。
那个隔着电波哭诉的中年男人形象，在他脑海中被精准重构。
猩红。
浓稠到发黑的猩红光芒，构成一个扭曲、膨胀、不断散发出腥臭味的人形虚影。
无数条贪婪的红丝线在他体内疯狂搅动、缠绕，仿佛无数条吸血的寄生虫。
每一次虚假的哭嚎，都让那红光剧烈地鼓胀一下，向外喷吐着名为“欺骗”和“掠夺”的恶臭孢子。
对比之下，构成他女儿形象的光芒，微弱得可怜。
纯净的白色光团，被无数根从猩红光团里延伸出的、同样恶臭的红丝线死死捆缚，勒紧，
那代表信任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随时可能熄灭。
嗡——
脑海深处，一声轻微的震荡，像是坏掉的低音炮。
一个闪烁着七彩炫光、自带蹦迪背景音乐（劣质电子合成音效：噔噔噔噔~）的虚拟弹窗，蛮横地跳了出来，几乎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
【叮咚！‘当代赛博尽孝带孝子’坐标锁定！目标距离：300米！】
【状态更新：目标‘鳄鱼的眼泪’技能持续释放中！
技能效果：对中老年群体同情心暴击+200%，对智商正常人群造成强烈精神污染！】
【执行建议：启动‘人间清醒’反制程序！宿主，该你上场表演真正的‘孝’口喷人了！(????)】
秦无忌：“……”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破系统自从上次吸收了某个“键盘侠喷子畜”的能量后，中毒指数飙升，
一天到晚脑子里蹦迪，满嘴骚话烂梗，简直比楼下广场舞大妈的音响还扰民。
“师傅，就在前面！‘安家乐业’！”
周汐颜清脆响亮的声音打破了秦无忌脑内的魔音灌耳，她指着前方一栋灯火通明的临街商铺。
“好嘞！”司机大叔麻溜地靠边停车，“就这儿！”
付钱下车。
夜风裹着城市特有的灰尘和尾气味迎面扑来。
“安家乐业”房产中介的玻璃大门擦得锃光瓦亮，
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出秦无忌和周汐颜的身影，还有远处街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大门上方，四个烫金大字在LEd灯带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子虚假的繁荣。
隔着玻璃，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宽敞的签约中心灯火通明，米黄色抛光瓷砖地砖光可鉴人，照得头顶的节能灯管都有些晃眼。
几张宽大的白色洽谈桌散落其间，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
只有最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周围围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梳着油头发型的中年经纪人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脸上堆砌着职业化的笑容。
桌子对面，坐着的正是照片里的主角——赵德柱。
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显疲态和刻意。
那件灰色的夹克有些皱巴巴的，头发刻意抓乱，却乱得不够自然。
他眼眶依旧是红的，但此刻红得有些干涩，像揉进了沙子。
他正拿着一份厚厚的合同模样的文件，唾沫横飞地对坐在旁边的年轻女孩说着什么，
神情激动，那只空闲的手用力地挥舞着，不时还捶打一下自己的胸口，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
他身边的女孩，穿着照片里那件白色毛衣，扎着马尾辫。
她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手指绞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眼父亲激动扭曲的脸，又立刻垂下眼帘，像个误入风暴中心不知所措的小船。
那份茫然和无助，几乎要从她单薄的肩膀上溢出。
“畜生！”
周汐颜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杏眼里燃着两簇小火苗。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里冲，却被秦无忌一把拉住了手腕。
“等等。”秦无忌的声音低沉而冷静，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中介内部，
“正餐之前，先看看配菜。”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个点头哈腰的经纪人身上。
在秦无忌此刻非人的视野里，经纪人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就像粘稠的、被反复使用的劣质食用油，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褐色。
这种光芒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滑气息，贪婪不算浓烈，却像牛皮糖一样黏腻恶心。
更重要的是，几条极其粗壮、散发着浓烈戾气和野蛮气息的猩红丝线，如同恶心的寄生虫触手，
从这经纪人油腻的头顶延伸出去，穿透中介的墙壁，一直连接到远方某个未知的角落！那是……某种强力的关联印记！
秦无忌的瞳孔微微一缩。
暴走团！那粗壮红线的气息，和当初在街上如同失控犀牛般横冲直撞、差点把他魂魄撞散的畜生们，一模一样！
那种野蛮、不讲理的暴虐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滋啦啦——
脑海里的赛博霓虹灯牌疯狂闪烁起来：
【警告！侦测到‘油腻中介兽’！】
【被动技能：助纣为虐LV3！】
【隐藏关联：‘暴走团畜·家属限定版’！】
【宿主！盲盒开出了隐藏款！快！怼他！怼他脸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秦无忌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把系统拎出来打一顿的冲动。
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点玩味。
有趣，这老渣畜的戏台子底下，还藏着这么一只“配菜”。
他松开周汐颜的手腕，整了整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衣领，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吱呀——”
门轴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中介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经纪人停下对赵德柱的恭维，警惕地看向门口，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堆起更深的褶子：“哎哟，二位晚上好！看房还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秦无忌那张过分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双眼睛——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看房客户的热情和期待。
赵德柱也停下了对女儿的“动员”，被打断的不悦清晰地写在脸上。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尤其是秦无忌。
当他看到秦无忌的穿着打扮（普通、甚至有点旧）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有事？”赵德柱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烦躁，刻意提高了几分贝，像是在宣示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们这里正办重要手续呢！无关人员请出去！”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
那经纪人反应极快，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专业”的严厉，快步上前，
试图拦住秦无忌和周汐颜的去路，一边伸手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先生女士，我们这里正在进行重要私人签约，不便打扰！请你们马上离……”
“离你个头！”
一声娇叱猛地炸响！
周汐颜像只被点燃的小炮仗，在经纪人手掌快要碰到秦无忌胳膊的瞬间，灵活地矮身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目标明确——直扑那张签约桌！
“哎？！你干什么！”经纪人大惊，急忙转身想去抓周汐颜。
秦无忌动了。
他根本没看那油腻的经纪人，只是极其随意地向前迈了一步，
脚尖极其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经纪人匆忙迈出的右脚脚踝外侧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非常轻微的一个触碰。
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经纪人却感觉一股钻心的麻痛瞬间从脚踝闪电般窜上小腿，整条右腿肌肉猛地一僵！
他“哎呦！”一声痛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像根笨重的木头桩子，
“噗通”一下狠狠砸在了地上！
下巴磕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疼得他眼前发黑，嗷嗷叫唤着蜷缩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德柱彻底懵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桌上的合同文件收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你们…你们是谁？！想干嘛？！抢劫啊？！”
晚了。
周汐颜已经成功冲到了桌边。
她根本不去抢赵德柱死死护在胳膊下的合同，目标明确——那个茫然失措的女孩！
“妹妹！别怕！”周汐颜语速极快，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一把抓住女孩冰凉的、还在颤抖的手腕！
“啊！”女孩吓得惊叫一声，想缩回手。
“看着我的眼睛！”周汐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那标志性的杏眼瞪得溜圆，清澈的眼瞳仿佛蕴藏着某种魔力，瞬间锁定了女孩慌乱躲闪的视线。
女孩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周汐颜。
就在这时，周汐颜空着的左手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桌面上拂过。
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只听到“啪”的一声轻微的纸张弹动声。
一份折叠着的纸页，像是被无形的风掀起，打着旋儿，从赵德柱胳膊肘的缝隙里飞了出来！
纸张在空中展开，飘飘悠悠，不偏不倚，正好落向秦无忌的方向。
赵德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伸出去抓纸的手抓了个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的合同！！！”
秦无忌早已等候多时。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右手随意地一抄，那份印着密密麻麻条款的《房屋买卖合同》以及一份《监护人处置未成年人财产特别授权声明》，被他稳稳地捏在了指尖。
他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签名处。
甲方（出售方）：赵晓梦（女孩的名字）。
乙方（购买方）：一个陌生的名字。
签名栏：赵晓梦的名字歪歪扭扭地签在上面，而旁边监护人签字处，赵德柱的名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文件底部，房产中介“安家乐业”的鲜红公章，像狰狞的血口，刺眼无比。
“手续办得挺快嘛，‘赵大孝子’。”
秦无忌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在空旷的中介大厅里回荡，带着浓浓的讥讽，
“连你亲闺女唯一的窝都惦记着早点出手，是怕你老娘在地下等急了搬不进去？还是怕夜长梦多，煮熟的鸭子飞了？”
赵德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指着秦无忌的手指都在哆嗦：
“放…放你娘的屁！你个小瘪三懂什么？！
我这是为我妈！
为了尽孝！
你算什么东西？把合同还我！！”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就要扑上来抢夺那份合同。
秦无忌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他捏着合同的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抖，那几页薄薄的纸张仿佛拥有了生命，唰啦啦一阵轻响，
如同纷飞的白蝶，在他指尖灵动地翻飞起来。
纸张的边缘锋利，动作刁钻，每一次翻卷都精准地避开赵德柱抓过来的手，
反而在他手背上、小臂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瞬间渗出血珠的红痕！
“嘶！”赵德柱吃痛缩手，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划痕，“你…你敢伤人？！”
他色厉内荏地吼着，转头朝着还在地上哼唧的经纪人大喊：
“老王！报警！快报警啊！有人抢劫打人！！”
“报啊！”周汐颜清脆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接上，火力全开，
“赶紧报！让警察叔叔来看看，是谁在欺诈未成年子女财产！
是谁在非法剥夺未成年人唯一住房！
是谁在这里演‘二十四孝’，剧本还写得稀烂！哦，对了，”
她像想起了什么，漂亮的下巴朝地上那个狼狈的经纪人抬了抬，
“顺便查查这位‘老王’，看看他屁股底下干不干净，跟那些马路上的‘暴走团畜生’，到底沾着亲带着故呢？”
“暴走团”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地上蜷缩着的经纪人和赵德柱的神经上！
经纪人老王捂着还在剧痛的下巴和酸麻的腿，身体猛地一僵，
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骇和恐惧，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吱都不敢再吱一声。
赵德柱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叫嚣和愤怒都卡在了喉咙里，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不敢置信的惊恐。
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只有地上老王压抑的痛哼和赵德柱粗重的喘息。
秦无忌停下了指尖翻飞的合同纸页。
那份承载着贪婪和欺骗的文件，被他随意地捏在手里。
他歪了歪头，目光越过赵德柱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看向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处于巨大茫然和惊恐中的女孩——赵晓梦。
“赵晓梦？”秦无忌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到达女孩混乱的意识深处，
“看着这份合同。你自己的名字，是你亲手签的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又或者是因为周汐颜之前那短暂却有力的注视安抚了她些许。
赵晓梦颤抖着，终于缓缓抬起头，视线一点点聚焦在秦无忌手中那份合同上。
当她看清自己签名栏处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时，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她自己的名字。
在她最无助、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被父亲抓着手指，
几乎是强迫着，按在纸上描出来的。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滴泪，无声，却重逾千钧。
赵德柱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
他想说“我是你爸”，
想说“都是为了奶奶”，
可看着女儿那无声滑落的泪，还有对面年轻人那双仿佛洞穿一切、冰冷讥诮的眼睛，
所有虚伪的言辞都堵在了喉咙口，只剩下一片冰凉。
滋——啪！
秦无忌的脑海中，那个霓虹闪烁的弹窗再次暴力弹出，疯狂闪烁，自带噼里啪啦的烟花特效：
【叮！检测到核心目标‘老渣畜’精神防线即将崩溃！】
【‘鳄鱼的眼泪’技能cd中！忏悔值：0.0001%（可忽略不计）！】
【执行方案变更！启动plan b：社会性抹杀程序！】
【温馨提示：宿主大大，‘公开处刑’模式已预热完毕！您的直播间已悄悄上线！
当前在线人数：1（您自己）。是否接入‘正义路人’共享视野？让道德的唾沫星子来得更猛烈些吧！(? ?_?)?】
秦无忌：“……”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底骂了一句这破系统升级后的狗屎审美。
共享视野？正义路人？听起来就像大型网暴现场的前奏。不过……似乎挺适合眼前这个“影帝”。
他没理会系统的聒噪，目光依旧锁在赵德柱身上，语气平淡得可怕：
“赵德柱，你说你卖房是为了尽孝。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缓缓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尖在空气中，对着赵德柱的脸，轻轻一点。
这个动作极其随意，毫无攻击性。
然而，就在他指尖点出的瞬间！
赵德柱头顶上方，空气仿佛水波般无声荡漾了一下！
一个只有秦无忌、周汐颜，以及可能存在的某些“共享视野”者才能看到的、巨大的、闪烁着刺眼红光的虚拟文字框，骤然出现在赵德柱的脑门正上方！
猩红的底色如同凝固的鲜血，边框闪烁着骇人的警示红光！
框内是三个巨大、加粗、自带阴影特效的楷体字——
【伪孝子】！
这三个字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赵德柱的“人设”上！
红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脸，那张脸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扭曲变形，显得狰狞又可怖！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遮挡头顶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动作慌乱又滑稽。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赵德柱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利刺耳，充满了非人的恐惧。
他感觉不到任何触碰，但那三个猩红大字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仿佛自己内心的所有肮脏算计，都被这三个大字赤裸裸地钉在了耻辱柱上，供人围观！
“没什么，”秦无忌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帮你把你的‘孝心’，挂出来晒晒。省得发霉，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