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狼汗帐内,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巨大的牛油蜡烛烧得噼啪作响,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帐内每一张或惊疑、或凝重、或不安的脸孔映照得明暗不定。所有北狄部落的首领、千夫长以上的高级将领,皆被紧急召集于此,黑压压站了一片。压抑的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大汗如此紧急召见,所为何事?”
“莫不是……云州城有变?汉狗要突围?”
“不像……看这气氛,倒像是营中出了大事……”
“嘘!噤声!大汗来了!”
帐帘猛地被掀开,咄吉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大步走了进来。他并未穿戴象征大汗威严的金狼甲胄,只是一身玄色皮袍,脸色却比最深的夜色还要阴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令人心悸的疲惫。
帐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咄吉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汗位前,重重坐下。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帐下每一张面孔。那目光所及之处,将领们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唯有哈桑!
他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额头、鬓角、后颈,早已被涔涔冷汗浸透!冰凉的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刺得眼角生疼,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没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即将挣脱牢笼的困兽,撞击得肋骨都在隐隐作痛。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秃鹫!秃鹫那个该死的废物!
他派出去执行第二次刺杀阿古拉的死士头领!已经失联整整一天一夜了!如同人间蒸发!没有任何消息传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得手后被汉人发现处理了?还是……失手被大汗的金狼卫擒获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感觉无数道目光似乎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怀疑的审视。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尘土的皮靴尖,试图掩盖那无法控制的恐慌。手,却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带来安全感,反而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都到齐了。”咄吉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砸在众人心头。“很好。本汗今日召集诸位,是要告知一件……关乎我北狄存亡的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眼神中的沉痛与愤怒,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就在前日夜……本汗帐下大将,乌恩……”咄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滔天恨意,“他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被刺杀了!当场……毙命!”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汗帐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乌恩将军……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谁干的?!!”
震惊!难以置信!愤怒!种种情绪瞬间席卷了所有人!将领们无不骇然失色,失声惊呼!乌恩!那可是北狄军中仅次于莫度的悍将!是咄吉大汗的左膀右臂!更是诸多将领敬重的主心骨!竟然……在戒备森严的大营核心,被刺杀身亡?!
哈桑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取代!
乌恩……死了?!被刺杀?!
这……这怎么可能?!秃鹫的目标明明是阿古拉那个老狗!他派去的人,怎么会去刺杀乌恩?!难道秃鹫那个蠢货擅自更改了目标?还是……这根本就是两拨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向着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方向疯狂滑去!
“肃静!!”咄吉猛地一拍扶手,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狂跳!帐内瞬间再次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不仅如此!”咄吉的声音如同寒冰,继续投下更猛烈的炸弹,“就在同一夜!本汗的军师——阿古拉!也遭到了刺杀!”
又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脸上的惊骇已经无以复加!一天之内,大汗帐下最倚重的文臣武将,同时遇刺?!
“万幸!长生天庇佑!”咄吉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阿古拉军师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性命暂时无碍!”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叹息。还好!智囊还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谁?!大汗!究竟是何方宵小如此大胆?!”一名脾气火爆的部落首领忍不住怒吼出声,须发戟张,“定是那汉狗萧景琰!忌惮我军强大,使出这等下作卑鄙的刺杀手段!妄图动摇我军心!”
“对!定是汉人刺客!”
“大汗!请下令!末将愿为先锋!踏平云州!为乌恩将军报仇!”
群情激愤,矛头瞬间直指汉军!
哈桑混在人群中,也跟着众人露出“愤怒”的表情,心中却在疯狂咒骂:秃鹫!废物!废物!连个重伤昏迷的老头都杀不掉!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该死!真该死!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衬。
“哼!汉狗?”咄吉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嗤笑,那笑声如同寒冰,瞬间浇灭了帐内刚刚燃起的怒火。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哈桑那张惨白、强装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咄吉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巨大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带着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刻骨恨意,轰然炸响:
“刺杀乌恩!刺杀阿古拉军师的凶手……不是汉狗!他——就在你们之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汗帐内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消失了!将领们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冻结,化为一片骇人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悚!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在……我们之中?!
刺客……是自己人?!
哈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咄吉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疯狂回荡:“就在你们之中!就在你们之中!就在你们之中……”
完了!
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全靠按在刀柄上的手死死支撑才没有瘫倒。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后背涌出,瞬间将他彻底浇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汗位之上、如同实质般的、充满刻骨杀意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咄吉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他猛地弯腰,从脚边抄起一物,狠狠掼在众人面前的地毯上!
“铛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柄通体乌黑、造型诡异、刀锋染着暗红血污的弯刀匕首,在厚厚的地毯上弹跳了几下,最终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条露出毒牙的死蛇!刀柄末端的绿松石,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看清楚了!!”咄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冰冷刺骨,“这就是昨夜,刺客遗落在阿古拉军师营帐附近的凶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柄染血的匕首上!惊骇!疑惑!随即……是深深的恐惧和猜疑!
“这……这是我北狄的弯刀匕首!”
“看这形制……绝非普通士兵所能拥有!”
“至少是千夫长以上……或是王帐亲贵才能佩戴!”
将领们纷纷辨认出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凶器……竟然是北狄之物!还是身份高贵的象征!这无疑坐实了大汗“内奸”的指控!
咄吉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众人惨白的脸:“此等匕首,唯有帐内诸位,或是你们的亲信心腹,才有资格持有!凶手是谁?!是谁与汉狗勾结?!是谁要断本汗臂膀?!是谁——要毁我北狄根基?!”
一声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恐惧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将领们下意识地互相审视着,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往日并肩作战的同袍之情,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来人!”咄吉猛地厉喝!
帐帘再次掀开!几名如狼似虎的金狼卫拖着几具用草席粗略包裹的尸体,重重地扔在了那柄染血匕首的旁边!草席散开,露出了里面几具面色青紫、脖颈处有着明显致命伤口的尸体!
“啊?!是……是秃鹫?!”
“还有……那三个……是哈桑将军的亲卫!”
“我认得他们!是哈桑的人!”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尸体的身份,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指向性!
刷——!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地上的尸体,猛地转向了人群后方那个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抖如筛糠的身影——哈桑!
是他!
秃鹫是他的心腹死士!地上的尸体是他的亲卫!昨夜刺杀现场附近发现了属于北狄贵胄的染血匕首!而乌恩死了,他最嫉恨的阿古拉却“侥幸”活了下来!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头!在这一刻,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地、无可辩驳地——锁定了哈桑!
哈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陷阱!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要他命的陷阱!
秃鹫他们肯定是被灭口了!匕首是栽赃!乌恩的死……也绝对是为了嫁祸给他!是谁?!是莫度?是哪个部落首领?还是……那个该死的、躺在病床上没死的阿古拉?!
恐惧、愤怒、绝望、还有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张大了嘴,想要嘶吼,想要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他感觉到数百道目光,如同带着倒钩的毒箭,狠狠扎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中有震惊,有鄙夷,有愤怒,有难以置信,更有赤裸裸的、如同看死人般的冰冷杀意!
咄吉那如同万载寒冰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的利刃,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他的脸上!那目光中的恨意和杀机,几乎要将他凌迟处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哈桑的眼前开始发黑,世界仿佛在旋转、崩塌。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突,却感觉不到丝毫力量。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头顶,将他拖向无尽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