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内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没有昼夜交替,只有头顶星云漩涡永恒不变的旋转,以及脚下平台金属传来的恒定低温。安全,在这里成为一种冰冷的奢侈,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来自真相碎片的沉重压力。
雷栋安排了一次极其简短的休整。韩屿利用观测站内检测到的温和能量环境,尝试修复终端和所剩无几的装备,同时反复研究着方尖碑传输过来的静默壁垒动态图和那条临时路径坐标。赵猛则强迫自己进食休息,试图压制左臂那不时传来刺痛的黑暗纹路,它在这里异常安静,反而让人不安。孙小胖蜷缩在平台角落,努力平复感知过载后的精神创伤,但那双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惊悸。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投向平台中央,那个躺在雷栋用破碎衣物铺成的简易垫子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身影——蒲凝。
她是希望,是“可能性”的载体,是陈凌唯一的“锚点”。但她何时能醒?醒来后,又是否能承受并掌控那份力量?
雷栋坐在蒲凝身边,默默地将最后一点高能营养液滴入她苍白的唇间。他的手指拂过她眉心那枚稳定的银色烙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整个观测站隐隐共鸣的温和力量。他想起了陈凌在静默壁垒内那声痛苦的嘶吼,想起了观测者所说的“锚点连接薄弱点”。
时间,真的不多了。
“雷队,”韩屿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递过终端,屏幕上显示着静默壁垒的动态图放大区域,“那个锚点连接区域,灰色静默力量的侵蚀速度在加快。按照这个趋势,最多再过七十二小时…连接可能会彻底中断。”
七十二小时。
三天。
如果在那之前,蒲凝无法苏醒并发挥作用,陈凌可能将彻底失去这唯一的人性坐标,完全沦为由秩序与混沌驱动的平衡工具,而他们,也将失去所有拯救他的可能。
压力如山。
就在这时,蒲凝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眉心的银色烙印,毫无征兆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如同月华般清冷、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光芒中,无数细密的、如同银色丝线般的规则纹路,以烙印为中心,向着四周的虚空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自行编织、交错,形成了一张覆盖了小半个平台的、不断流转变化的、半透明的银色光网!
光网之中,隐约可见秩序的光流与混沌的暗影如同游鱼般穿梭,却不再激烈冲突,而是在一种奇异的力量引导下,维持着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整个观测站内的规则波动,都仿佛被这张光网轻轻抚平,变得更加温顺、有序。
“这是…”孙小胖瞪大了眼睛,他的感知在这张光网出现的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和平静,之前所有的混乱杂音都消失了。
“规则…编织?”韩屿失声叫道,他想起了陈凌曾经掌握的能力,但眼前蒲凝所展现的,更加柔和,更加…具有“调和”与“梳理”的本质。
蒲凝的身体,在这张自行展开的银色光网中心,缓缓悬浮起来。她依旧闭着双眼,但脸上不再是纯粹的昏迷状态,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如同沉浸在某项复杂工作中的专注。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抬起,十指微动,仿佛在无形地拨动着那些银色的规则丝线。
她醒了?
不,更像是某种…本能的觉醒!她的意识似乎并未完全回归身体,而是沉浸在了对自身力量的初步探索和掌控之中!
“她在…练习?”赵猛愣愣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雷栋屏住呼吸,示意众人不要打扰。他紧紧盯着蒲凝和那张不断变幻的银色光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就是“可能性”的力量?这就是她能成为陈凌“锚点”的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银色光网的范围时大时小,稳定性也时好时坏,有时甚至会局部崩溃,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但很快又会在蒲凝无意识的“编织”下重新凝聚。她眉心的烙印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显然这个过程对她而言也充满了挑战和消耗。
终于,在尝试了不知多久后,那张银色光网稳定了下来,缩小到只覆盖她周身数米的范围,但结构变得更加致密、凝实,其中流转的秩序与混沌光流也变得更加和谐。
蒲凝悬浮的身体缓缓落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之前短暂苏醒时那冰冷的、蕴含着规则旋涡的银眸,也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带着温柔与坚韧的黑眸。此刻,她的瞳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灰色,深邃如同包含了整片星云,目光清澈、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了某些本质的了然,以及一丝…刚刚掌控了新力量后的、细微的疲惫与陌生感。
她看向围拢过来的队员们,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重新确认他们的存在,也仿佛在读取着他们身上缠绕的规则轨迹与情绪波动。
“蒲凝?”雷栋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蒲凝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雷队…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关于规则…关于陈凌…也关于…我们。”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银色光丝缠绕,指向韩屿终端上显示的静默壁垒动态图,准确地指向那个被灰色静默力量侵蚀的锚点连接区域。
“那里…很痛苦。陈凌在呼唤…但声音被隔绝了。”她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更深的坚定取代,“我需要去那里。只有我…能重新织补那条连接,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也为我们…打开通往他身边的路径。”
她看向雷栋,眼神清晰而冷静:“观测者提供的路径,前半段相对安全,但最后一段,靠近壁垒外部区域,规则结构极其脆弱且布满‘它们’布设的静默陷阱。我需要一边维持自身的‘调和’力场,一边引导你们穿越。这需要…你们完全的信任和配合。”
她的语气,她的分析,她的决断,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与以往不同的气质。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初步掌握了强大力量、明晰自身使命的“织网者”。
雷栋深深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犹豫:“我们一直相信你。从现在起,由你主导穿越行动。我们需要怎么做?”
蒲凝的目光扫过众人:“韩屿负责路径校准和陷阱侦测支援。小胖,你的感知与我的‘织网’共鸣,作为预警延伸。赵猛…”她的目光落在赵猛的左臂上,那黑暗纹路在她的注视下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你的力量源于混沌,与静默本质相斥,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打破僵局的‘破障之矛’,但需要严格控制,否则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噬。”
最后,她看向雷栋:“雷队,你负责统筹和决断。我的力量主要用于维持通道和对抗静默,无暇他顾。”
分工明确,思路清晰。
她摊开手掌,那张笼罩着她的银色光网迅速收缩,最终在她掌心凝聚成一团不断流转的、蕴含着平衡之力的银色光球。
“休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她平静地宣布,随后闭上双眼,继续温养和熟悉着刚刚觉醒的力量,那团银色光球在她掌心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脉动。
没有人提出异议。
希望,终于以一种清晰的、可触摸的形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尽管前路依旧九死一生,尽管对手是足以令宇宙战栗的古老存在。
但他们有了方向,有了方法,有了一个初步觉醒的“织网者”,以及…一颗无论如何都要带同伴回家的、永不放弃的心。
一个小时后,这簇在绝境中艰难燃烧的火苗,将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名为“静默壁垒”的黑暗。
抉择之刻,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