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韩屿偶尔无意识的呻吟打破这片死寂。畸变体的残骸——如果那些被彻底抹除规则基础、连物质残留都几乎不存在的虚无也能被称为残骸的话——让广场边缘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感。
陈凌站在原地,胸口的【规则悖论稳定锚点】白光稳定地闪烁着,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节拍器,强行约束着他体内奔腾的规则洪流。左臂的黑暗纹路不再扩张,但那深沉的墨色仿佛浸透了他左半身的每一个细胞,连带着左眼的纯黑,散发出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本质的非人气息。
他缓缓转过身,异色的眼眸扫过队友。
雷栋和赵猛身上沾满了污秽和刚才战斗的痕迹,气喘吁吁,武器低垂,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对陈凌此刻状态的惊惧。孙小胖瘫坐在地,脸色惨白,感知过载带来的精神刺痛让他抱着头微微发抖。蒲凝跪坐在韩屿身边,双手紧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陈凌,眼神里交织着担忧、恐惧,还有一丝不肯放弃的倔强。
“韩屿的污染被暂时压制,但未根除。”陈凌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做一份战地医疗报告,“他的身体无法承受污染核心长期隔离,需要‘净化之泉’或同等级别的规则净化媒介进行彻底清除。根据前哨站数据库残留信息,最近的已知产出点在‘枯萎荒原’边缘的‘哭泣峡谷’,直线距离约十五公里。”
十五公里。在和平时代不过是一段车程,但在规则混乱、危机四伏的废土上,这无异于一段死亡征途。尤其是小队目前的状态——重伤员,精神透支者,以及一个行走在失控边缘的“非人”核心。
雷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污,声音沙哑:“‘哭泣峡谷’……那里是蛇钥帮经常活动的区域,而且规则环境极其诡异,据说连‘牧者’的触须都很少深入。”
“我们没有选择。”陈凌的视线落在昏迷的韩屿脸上,“他的生命体征最多还能维持四十八小时。留在这里,等于等死。前往‘哭泣峡谷’,生存概率高于零。”
高于零。多么冰冷而现实的评估。
“去!必须去!”赵猛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肌肉还在因脱力而颤抖,“不能把老韩丢下!”
孙小胖也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微弱但坚定:“凌哥,我听你的。”
蒲凝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陈凌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双令人不安的眼睛。她没有再试图用精神力去感知,那冰冷的壁垒让她感到刺痛。她只是看着他,用目光传递着她的决心,以及那句无声的询问:你呢?陈凌,你还和我们一起吗?
陈凌与她对视着。右眼的虚无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数据流在分析着她的微表情、瞳孔收缩的频率、甚至面部肌肉的微小张力。左眼的纯黑则如同深潭,映不出任何倒影。他能“理解”蒲凝目光中蕴含的信息,能“计算”出这是维系团队 cohesion(凝聚力)和自身“人性锚点”稳定性的重要因素。
“我是‘烛龙’小队的成员。”他最终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保护队员,完成任务,是逻辑上的最优选择。我会一同前往。”
逻辑上的最优选择。不是因为同伴之情,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基于利害分析得出的结论。
蒲凝的心脏微微抽紧,但她强迫自己点了点头。哪怕只是基于逻辑,只要他还愿意站在他们这边,就还有希望。
“我们需要制定计划。”雷栋强行振作精神,开始发挥他指挥官的职责,“装备损耗,物资补给,路线规划……韩屿需要担架。陈凌,你的状态……锚点能支撑多久?”
陈凌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徽章:“锚点能量稳定,理论上可以持续运作七十二小时以上。但外部规则冲击和……我自身力量的剧烈波动,会加速能量消耗。在抵达‘哭泣峡谷’前,需要尽量避免大规模冲突和高强度使用规则能力。”
他说的“高强度使用规则能力”,显然指的是【噬渊之手】那近乎无解的吞噬与抹除。
“明白了。”雷栋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尽量潜行。小胖,规划一条相对隐蔽、规则扰动较小的路线。赵猛,和我一起制作简易担架。蒲凝,你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一点精神力。陈凌……你负责警戒,同时,尽量……‘稳住’。”
“稳住”。这个词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沉重。
陈凌微微颔首,走到广场边缘,背对众人,面向废墟。他的身影在血月下拉得很长,左半身仿佛融入阴影,右半身则被徽章的白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不再说话,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右眼偶尔的微动,显示他正在以超越常人的方式扫描着远方的规则环境,评估着潜在的风险。
蒲凝靠着断墙坐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精神海的动荡。她知道,陈凌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与体内的怪物进行着无声的战争。每一次规则的动用,每一次情绪的波动(如果还有的话),都可能成为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能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在他下一次滑向深渊时,还能有力气去拉住他。
赵猛和雷栋拆解了一些废弃的金属管和布料,笨拙却牢固地制作着一个简易担架。孙小胖则趴在地上,用手指在灰尘中勾勒着可能的路线,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规则盲区和危险区域。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流逝。广场外,废墟的阴影中,似乎有更多的东西被之前战斗的余波和锚点的气息吸引,蠢蠢欲动。但或许是陈凌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更高层次规则的威慑力,它们暂时没有再次发动攻击。
几个小时后,担架制作完成,韩屿被小心地固定在上面。蒲凝的精神力也恢复了一丝,虽然远未到最佳状态,但至少不再头晕目眩。
“路线规划好了。”孙小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有一条废弃的地下排水管网可以通往‘枯萎荒原’边缘,能避开大部分地面上的危险区域和规则乱流。就是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些……‘原住民’。”
“总比在地面上当靶子强。”雷栋检查了一下装备,“出发!”
陈凌转过身,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小队,最后落在担架上的韩屿身上。
“跟紧我。”他吐出三个字,率先走向孙小胖指示的那个隐藏在半堵残墙后的排水管网入口。
那入口黑洞洞的,散发出潮湿、污浊的气息,仿佛巨兽张开的口。未知的危险潜藏其中,而小队唯一的依靠,是一个正在人性与神性(或者说魔性)边缘剧烈摇摆的同伴。
陈凌迈步走入黑暗,左臂的阴影在入口处微微扭曲,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蒲凝深吸一口气,和赵猛一起抬起担架,紧随其后。雷栋和孙小胖断后。
微弱的白光(来自锚点)和手电筒的光芒,很快被管道深处更加浓重的黑暗吞噬。
他们的征途,通往“哭泣峡谷”,通往希望,也通往更深沉的绝望与抉择。陈凌体内那场关于“存在”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更加残酷的阶段。人性的余烬,能否在绝对的理性与力量面前,继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