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小杨捏着那张印着全班名字的座位表,指尖在“杨建辉”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十五岁的他站在讲台前,突然觉得这个位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班主任说这是“民主选举”,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权力游戏。
“今天咱们用抽签决定座位。”班主任李老师把一叠纸条摊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进她挽起的袖口。小杨瞥见前排的刘婷正用美工刀在橡皮上刻字,刀尖划过橡胶的沙沙声让他想起去年运动会时,她也是这样在终点线前突然加速,把第二名的人撞得一个踉跄。
抽签前十分钟,教室后排的“情报组”已经传开了消息。张明把写满字的纸条团成球,塞进小杨的课桌抽屉时,他闻到了对方袖口残留的烟味——那是他父亲昨晚在阳台抽的。“别抽中间那张,”张明压低声音,“李老师早把‘特殊安排’的纸条挑出来了。”
小杨的视线扫过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永远属于王浩,那个总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的男生;第一排正中的座位是林小雨的,她总能把课本堆成堡垒,挡住老师巡视的目光。而他自己,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橡皮擦,连存在感都带着擦除的痕迹。
“杨建辉!”李老师的声音像把剪刀划破空气。小杨走上讲台时,听见后排传来刻意压低的嗤笑。他伸手去抽,指尖触到最边角那张纸条的瞬间,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在讲台抽屉里发现的那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垃圾配对”。
“第三排靠门。”李老师念出结果时,小杨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看见刘婷的嘴角像被鱼线牵动般扯了扯,而张明正把玩着从他抽屉里顺走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备用方案”。
回到座位时,小杨发现桌洞里多了张便签纸,上面画着个戴眼镜的小人,旁边写着“欢迎来到冷宫”。他抬头看见王浩正对着他比口型,嘴唇开合间吐出两个字:“活该。”
第三排靠门的位置像块被遗忘的荒地。小杨的课本总被穿堂风掀动,而门框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他每次抬头时皱起的眉头。刘婷的座位在斜前方,她总能把头发甩出完美的弧度,发梢扫过小杨的课桌边缘时,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借过。”王浩每天要经过小杨的座位三次,他校服上的金属纽扣总在转身时撞到小杨的椅子。有次小杨的铅笔盒被碰翻,彩色笔滚了一地,王浩却像没看见般继续往前走,只留下那句轻飘飘的“小心点”。
最难熬的是李老师的巡视。她总在走廊里突然出现,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像倒计时的秒表。小杨发现她每次经过第三排都会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他的桌面时,像在检查不合格的零件。
转机出现在月考后的班会。李老师宣布要重新分组,小杨被分到“进步组”,组长是总考倒数的陈默。这个总把校服裤脚卷到膝盖的男生,有天突然塞给小杨一张纸条:“我知道你抽屉里的纸条是谁放的。”
他们开始用作业本传话。小杨发现陈默的数学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教室的座位图,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奇怪的符号。王浩的符号是“王冠”,刘婷的是“匕首”,而他自己,只是个被圈起来的“x”。
“这是前任班长留下的。”陈默在纸条上写道,“他说座位表是权力地图,谁靠近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小杨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在讲台抽屉里发现的那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垃圾配对”。
期中考试前夜,小杨在台灯下摊开那张座位图。他看见自己的“x”正对着刘婷的“匕首”,而王浩的“王冠”悬在所有人头顶。他想起陈默的话:“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
第二天早读,小杨突然站起来:“老师,我申请换座位。”全班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李老师的眼镜滑到鼻尖,她推了推镜框,说:“理由。”
“因为我想坐得离知识近一点。”小杨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他看见刘婷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王浩的校服领子突然变得很皱。
李老师沉默了很久,久到小杨以为又要被罚站。最后她只说:“下周一重新抽签。”
周一早晨,小杨抽到了第五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他看见陈默对他比了个“V”的手势。刘婷的座位移到了他斜后方,她再也不能把头发甩到他桌上;王浩的“王冠”被拆解,他不得不每天经过小杨的座位时,低头说声“借过”。
小杨翻开新课本,发现扉页上不知谁写了行小字:“地图会变,但画地图的人永远是自己。”他抬头看见窗外,十五岁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像块被擦干净的玻璃。
教室后排的日光灯管依然嗡嗡作响,但这次,小杨觉得那声音像首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