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将军又得胜归来啦,真是天神下凡,厉害呀!”一个挤在最前面的好事者扯着嗓子奉承,满脸堆笑。
喧天的锣鼓和百姓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阳城的青石路面。
得胜归来的铁骑踏着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盔甲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马蹄铁敲击石板,发出令人心颤的脆响。
旌旗猎猎,上面沾着洗刷不净的暗红。
“厉害?”有人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闹。
“他把无辜妇孺的头颅挂在旗杆上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他厉害?”
将军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一身玄铁重甲未卸,将军有一张年轻却已被风霜和杀伐刻下冷硬线条的脸。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夹道欢呼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甚至带着点残忍戏谑的笑意。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将军的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那锐利几乎化为实质。他手中丈二长枪随意地一抬,枪尖寒芒一闪,精准无比地挑断了那人额前的一缕散发。
好事者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后退,将军朗声大笑,一夹马腹,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城门,将满城的喧嚣与恐惧远远甩在身后。
策马狂奔的快意并未持续太久。
不知奔行了多久,山间清新的草木气息逐渐取代了城内的浑浊。
将军勒住缰绳,一座小小的道观静卧在山坳之中,青瓦白墙,掩映在几竿翠竹之后,古朴得近乎简陋,却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安宁。
这过分的宁静,与他胸中尚未平息的杀伐戾气相冲。
将军浓眉一挑,翻身下马,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那扇仿佛一碰就会散架的观门。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庭院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正舀着清水的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泼洒了一地,迅速洇入干燥的泥土里。
将军毫无顾忌地大步往里闯,靴子踩在湿泥上,留下清晰的印子。
“施主。”那小道姑慌忙跑到将军高大的身躯前,张开双臂试图阻拦。
她身形实在太过娇小,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越发衬得她像一株纤细的的幼苗。
小小的道冠下,露出一张清秀却稚气未脱的脸,此刻因为惊吓和急切而涨得通红。
“呵,”将军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饶有趣味地开口。
“你当真是道姑吗?” 他目光扫过她不合身的宽大道袍。
“我。”小道姑被他看得眼神躲闪,小手紧张地绞着过长的袖口,声音细若蚊呐。
“反正你不能进去就是了。”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势些。
将军剑眉一扬,忽地俯身逼近,朗声威胁:“难不成是偷了东西藏在此处,怕本将军搜出来?” 他目光如电,仿佛真能穿透那破旧的道观墙壁。
“你,你胡说。”小道姑被他吓得后退一步,眼圈瞬间红了,急得直跺脚。
“不是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道观的主人是我师傅,只是,只是师傅在引我入道前几日不幸圆寂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悲伤,但随即又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眼神变得异常认真。
“不过我已对着三清祖师立誓入道,所以我是道姑。是这道观现在的主人,你,你不能无礼。”
她努力板着小脸,试图拿出主人的威严,但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和泛红的眼眶,只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
将军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怕得要死却强撑着维护道观的小东西,眼底那点戏谑的寒冰不知何时消融了些许。
他站直身体,随意地一抱拳,语气竟难得地收敛了几分狂放:“哦,原来是位小师太,失敬了。” 只是那“小师太”三个字,怎么听都带着点调侃。
“不,不是师太。”小道姑连忙摆手解释,脸颊更红了,“我,我还没到那个份上呢。我只是个小道姑,师傅给我起名叫濯。” 说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声音才稍稍平稳了些。
“濯?”将军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掠过庭院一角那方小小的池塘。
池中几支青莲亭亭玉立,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的光彩。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濯清涟而不妖。果然好名字。”
他看向濯,眼中那点残余的戾气似乎被这山间清气和眼前这朵小小青莲涤荡干净了,语气也真正温和下来,“这山道荒僻,往日就你一人,是如何度过的?”
濯见他似乎不再凶神恶煞,紧绷的小肩膀放松了些。
她引着将军走到院中那方小小的石桌旁,手脚麻利地重新沏来一壶清茶。
茶水是温热的,带着山泉的清冽和野茶的微涩。
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将军面前,然后伸手指向池塘里那几株青莲,小小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认真和淡淡的哀伤。
“师傅生前嘱咐我,要好好照看这些莲花。”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说这花如我一般,若莲败落之日,便是我圆寂之时。” 说到最后,那稚嫩的声音里透出的宿命般的低落,让空气都沉了几分。
将军端起那粗瓷茶杯,看也没看,仰头便是一大口灌下,温热的茶水熨帖了干渴的喉咙。
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我看你师傅说的纯粹是胡话!、,花开花落,花期最长不过旬日,怎及人生数十载光阴?小孩子家家的,别信这些。”
“不可以胡说。”濯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不容置疑的维护。
“师傅才没有胡说呢,这这莲花是长了很久很久,才成了如今含苞待放的样子,你,你才不懂!” 她气鼓鼓的,脸颊又染上了绯红。
将军被她这护短的认真模样逗乐了,方才战场归来的冷硬彻底化开,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是本将军胡说,本将军见识浅薄。”
他笑声爽朗,震得竹叶沙沙作响。
笑罢,他正了正神色,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却又固执得可爱的小道姑,眼中闪过一丝真诚。
“阿濯,”
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
“本将军今日就交上你这个朋友了,往后若有人敢欺负你,或是你在这山里过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腰间佩刀的刀柄,“尽管来山下军营寻我。”
那一声“阿濯”,像一缕清风,撞进濯的耳中。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爽朗的将军,仿佛驱散了师傅离世后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无邪的笑意,终于冲破了她强装的成熟稳重,如同拨云见日般,在她清秀的小脸上缓缓绽开。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学着大人的模样,对着霍骁认真地行了一个道礼,声音清脆,“多谢施主,不,多谢将军。”
石桌上,两杯清茶氤氲着热气。
池塘里,青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水珠滚落,滴入清澈的池水,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道观破旧的屋檐下,小小道姑有着纯净而欢喜的笑靥。
咖啡馆内,草木香炉的青烟依旧袅袅。
幽魂放在吧台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
泷川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她端起自己那杯小甜水,轻轻抿了一口。
“故事不错。”她放下杯子,杯底与台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目光落在幽魂那张被雾气笼罩、看不清神情的脸上,带着一丝洞察的锐利,“那么,小道姑后面如何了?”
零三九悬浮在幽魂头顶,浅灰色的光芒无声闪烁,尽职尽责的担任录像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