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萧逸不知这般疯狂地漂流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的一瞬,又或许已经过去了千万年。
在这片没有时间流逝感的虚空里,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就在他的意识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逃亡和孤独折磨得麻木崩溃时,视野的尽头,一点微弱的、与众不同的色彩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一颗散发着柔和蔚蓝色光芒的星球,正在遥远的虚空中缓缓地、静谧地旋转着!
那蓝色是如此美丽,如此安详,仿佛绝望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绿洲,如同溺水之人眼前出现的唯一浮木!
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贺萧逸狂喜得几乎要呐喊出来,他调整方向,将光翼的速度催动到极限,不顾一切地直冲那颗蓝色星球而去!
距离在飞速拉近,星球表面的细节开始逐渐清晰,他甚至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孕育生命的磅礴气息。
就在他以为下一瞬就能冲破某种界限,真正触碰到那片蔚蓝之时——
“嗡!!!”
一股巨大到无法想象、却又极其柔韧的无形之力,猛然作用在他的整个“存在”之上!将他前冲之势硬生生遏止,并狠狠地弹了回去!
在他撞击的位置,一层原本完全透明无色的能量薄膜,在受到冲击的瞬间显化出来,荡漾开一圈圈剧烈而复杂的涟漪,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却又蕴含着某种冰冷到极致的秩序法则——
一层坚韧、完美到不可思议的绝对屏障,将那颗美丽的蔚蓝星球,连同其周围的空间,牢牢地、彻底地包裹、封锁了起来!
贺萧逸的不甘心如同野火般燃烧!他沿着这层无边无际的薄膜疾速飞行,不断地试探、冲撞,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缝隙或弱点。
数个时辰(或者数日?数年?)就在这种徒劳的尝试中流逝。
最终,他彻底绝望地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层看似薄弱的薄膜,其强度和完整性超乎想象,它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囚笼,将星球与外部这片无尽的虚空彻底、绝对地隔绝开来!
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潮,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转身离去,继续那永恒的逃亡之际——
异变,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那层坚韧无比的能量薄膜表面,靠近他的区域,忽然开始渗透出点点熟悉的白色光芒!
它们如同细沙般,无声无息地从屏障内部“挤”了出来!
这些白芒甫一脱离薄膜的束缚,仿佛瞬间就“嗅”到了贺萧逸身上那令它们无比渴望的气息。
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如同嗅到了最浓郁血腥味的饥饿鲨群,瞬间锁定了他所在的方向,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的白色狂潮,猛扑过来!
“不——!!”
贺萧逸吓得魂飞魄散,最后的避难所竟然变成了新的噩梦源头!
他背后光翼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振动,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再次开始了亡命奔逃!
在这片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的永恒虚空中,他彻底沦为了一只被不断追逐的困兽。
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他先后又发现了六颗形态各异、散发着不同光芒和气息的星球,有的赤红如火,有的翠绿充满生机,有的土黄厚重……它们如同黑暗宇宙中的零星孤岛。
然而,无一例外,每一颗星球,都被那同一种无情、冰冷、坚不可摧的能量薄膜囚笼,完美地封锁着!
每一次的发现都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而每一次的确认都带来更深的绝望。
希望一次次卑微地燃起,又一次次被这冰冷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扑灭。
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
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厌倦、以及最终吞噬一切的麻木绝望……种种负面情绪轮番碾压着他的意识,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了一片虚无的死寂。
当一股沉重到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缓缓淹没他最后的意识时,一个荒诞而悲凉的念头,如同水底浮起的气泡,轻轻闪过:
“这一睡去……怕是……再也醒不来了吧……”
这荒谬的念头,终究是错的。
不知过了多久,贺萧逸感觉自己并未沉入那永恒的黑暗,意识反而像是被某种柔和的力量托举着,从无底的深海之中缓缓上浮。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感受到一缕清晨特有的、带着凉意的微光,从帐篷的缝隙里钻入,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几张熟悉而写满了焦灼的面孔,在模糊的视野中逐渐聚焦,变得清晰:
蹲在最前面,脸色憔悴、胡茬杂乱的是王舒一;
旁边扶着父亲胳膊,眼中满是血丝和担忧的是王世龙;
还有那一双乌黑灵动、此刻却盛满了晶莹泪水与浓重担忧的大眼睛——是黛儿。
“三少爷!您……您总算醒了!老天保佑!感觉如何?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王舒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和如释重负。
“王叔……我没事。”贺萧逸下意识地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他说着,便想用手撑起身体,却被王舒一连忙轻轻按住。
“您千万别急着动!您已整整昏睡过去三天三夜了!水米未进!还是再好生歇息片刻,稳一稳……”
王舒一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三天三夜?”
贺萧逸微微一怔,但随即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脱胎换骨,连思绪都变得异常清晰敏锐。
“真无妨,我觉得很好。”
他执意缓缓坐起,然后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传来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充满了力量感。
“三天三夜?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
贺萧逸脸上露出真实的茫然,他对雷劈之后的事情毫无记忆,只有那片无尽的虚空和逃亡。
“那晚……那可怕的红色雷云!还有那道劈下来的紫电!您……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王舒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您见到黛儿姑娘的爷爷了吗?他……后来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他问得极其小心。
“红色雷云?紫电?”贺萧逸眉头紧锁,努力回忆,却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碎片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我只隐约记得……好像有一道极其刺眼的紫光冲进了帐篷,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随即看向黛儿,反问道:“至于你爷爷……他当时确实就在帐中与我说话,他……不在吗?”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不在了……”黛儿听到他的回答,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喃喃自语了一句。
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透明般苍白,“爷爷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话音未落,她双眼一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身体一软,直接昏厥了过去,倒在身旁一名女眷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黛儿因这突如其来的、确认了至亲逝去的巨大悲伤而昏迷。
虽不久后便在众人照料下苏醒过来,却终日神情恍惚,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马车角落里,望着虚空默默流泪。
贺萧逸与王舒一等人自是不会抛下这孤苦无依的小女孩,队伍依旧带着她,继续向着中心城的方向进发。
起初的三日,众人费尽心思,变着法地想逗黛儿开心。
王世龙甚至掏出了自己珍藏的一些小玩意儿,却都难以博得她一丝笑容,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始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哀伤。
所幸孩童的心性终是活泼而坚韧的,随着时间缓慢流逝,旅途中的新鲜事物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脸上的阴霾才开始一点点渐渐消散,那个精灵古怪、活泼爱笑的小丫头似乎又慢慢回来了。
她重新变得黏人,尤其喜欢缠着贺萧逸,几乎寸步不离,并且再次提出了那个让贺萧逸有些尴尬的要求——非要同骑赤焰不可。
王舒一等人看在眼里,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猜测那夜的神秘老者,恐怕已然在那骇人至极的天罚之中为了某种原因而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因此,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绝口不再提起那位老人,唯恐触及黛儿心中尚未愈合的伤疤。
王舒一曾私下里寻了个机会,面色凝重地向贺萧逸仔细询问那晚帐篷内的具体情况。
贺萧逸牢记着老者的临终警告和那过于惊世骇俗的真相,只推说老者似乎是旧伤爆发,自知时日无多,临终前唯一的牵挂便是这孤苦的孙女,郑重托付他代为照顾,其后之事,他便一概不知了。
王舒一何等老练,自然从他偶尔闪烁的眼神和片刻的迟疑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心知他必然有所隐瞒。
但既然贺萧逸不愿多说,且那夜异象实在超乎常理,深究下去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灾祸,便也叹了口气,不再深究,此事便就此揭过,不再提及。
真如是:
虚空撞破星囚阵,万萤噬尽晓光寒。
稚女垂睫藏宿命,青衫重整向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