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号角声穿云裂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硬生生压过了战场上的风雨和喧嚣。
是汉军号角!绝对是!
豁口内,残存的守军和屯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援军!是咱们的援军!”
“郡城出兵了!哈哈!胡狗完蛋了!”
“杀出去!接应王师!”
连瘫倒在地的伤兵都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焕发出病态的红光。绝境中看到希望,足以让人疯狂。
唯有刘昊,心头那根弦不但没松,反而绷得更紧!
他猛地抬手,压下众人的躁动,声音嘶哑却带着铁锈般的寒意:“都闭嘴!听!”
那号角声……节奏不对!
并非全军突击时那种一往无前、连续急促的调子,而是断断续续,带着某种……刻意的迟缓?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而且,那烟尘起的方向,并非正对豁口,更像是从郡城侧门而出,沿着城墙根,不紧不慢地向着这边……挪动?
速度太慢了!根本不像是来解围救急的,倒像是出来……武装游行?
刘昊的洞察之眼死死盯着那一片被雨雾笼罩的烟尘,试图看清旗帜和阵列。但距离太远,雨太大,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移动的黑影。
慕容垂重伤,胡人群龙无首,正是反击的绝佳时机!若真是精锐援军,此刻就该如同猛虎下山,直扑胡人软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磨磨蹭蹭!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刘昊脑海——这支援军,目的恐怕不是来死战解围,而是来做做样子,甚至……是来抢功或是监视的!等他们慢悠悠“晃”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他们收拾残局,功劳是他们的,而自己这些人,早就成了胡人报复下的冤死鬼!
不能指望他们!
指望他们,就是等死!
几乎同时,对面的胡人也显然发现了郡城方向的动静。最初的慌乱过后,一名看起来是副手的胡人头目站了出来,叽里咕噜地大声呼喝,弹压着混乱的队伍。越来越多的胡兵重新握紧刀弓,凶狠的目光再次投向豁口这片小小的阵地。
他们也知道,必须在所谓“援军”到来之前,彻底碾碎眼前这块绊脚石,然后才好应对新的敌人!
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这支暧昧不明的“援军”刺激,变得更加急迫!
“操……”刘昊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边这不到十个还能站着的、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兄。
“援军靠不住。”他声音平静,却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刚刚热起来的心口,“想活,得靠自己。”
希望破灭的绝望,比从未有过希望更折磨人。众人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
“胡酋还没死透。”刘昊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胡人阵中那个被亲兵层层围住、正在被紧急包扎的慕容垂,“擒贼先擒王。他不死,胡狗的心就不会散!”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昊。
再去杀慕容垂?刚才那是冷箭偷袭,侥幸得手。现在胡人有了防备,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怎么可能近身?!
“队率!使不得啊!”李狗儿带着哭腔拉住他。
刘昊甩开他的手,眼神凶戾得像头绝境中的狼:“老子没说要冲阵。”
他的目光落在乱石堆里那几具胡人尸体旁掉落的东西上——几张完好的胡弓,几壶箭。
还有……那架被赵老四遗弃在土包上、已经没了弩箭的蹶张弩!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老王!带两个人,去把那架弩给老子拖回来!快!”
“狗儿!还有你们几个!去捡箭!把所有能用的弓和箭都搜集过来!快!”
刘昊厉声下令,自己则扑到一具胡人军官的尸体旁,猛地扯下其身上那件相对完好的皮甲,又捡起一张力道最强的硬弓。
众人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出于对“昊爷”近乎本能的信任和绝境下的盲从,还是咬着牙行动起来。
老王带人拼死冲上土包,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连拉带拽将那沉重的蹶张弩拖了回来。
李狗儿则疯狂地在尸体堆里翻找着箭矢,尤其是胡人用的那种重型破甲箭。
刘昊迅速检查着蹶张弩。弩臂完好,弩弦也还坚韧。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狗儿:“狗儿!找一根最直、最结实的箭,把箭头给我砸了!快!”
李狗儿完全懵了,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找出一支箭,用石头狠狠砸掉箭镞。
刘昊接过那根没了箭头的箭杆,又从那胡人军官尸体上割下一段坚韧的皮绳。他忍着左肩剧痛,用皮绳将那根光秃秃的箭杆死死绑在蹶张弩的弩臂顶端,让其斜斜地指向天空,像一根丑陋的标尺。
“队率……你这是……”老王喘着粗气,一脸不解。
“老子算不准风,算不准雨,更算不准那狗娘养的在人堆里哪个犄角旮旯!”刘昊眼睛赤红,语气却冷得吓人,“但老子能算准这东西能飞多远!”
他要用这没有箭头的弩箭,进行一次超越极限的抛射试射!来校准弹道!
他猛地转动蹶张弩的绞盘,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张满!然后,根据刚才射击慕容垂时洞察之眼计算出的距离、风向,以及此刻风雨的强度,微微调整着弩臂的角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绷!
弩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根绑着的箭杆如同标枪般被猛地弹射出去,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飞向胡人军阵!
箭杆远远地落在胡人阵中偏后一些的位置,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胡人的怒骂。他们显然也没搞懂汉人扔根没头的棍子过来干嘛。
“左三度!仰角再高半指!”刘昊根据落点,飞快地心算修正着参数。
他再次张弩——这次,搭上的是一支真正的、寒光闪闪的重型破甲箭!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计算,都凝聚在这一箭之上!
胡人阵中,慕容垂似乎包扎完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亲兵们围得更紧了。
就是现在!
刘昊眼中寒光爆射,猛地扣动了弩机!
绷——!
蹶张弩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恐怖的咆哮!重箭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超越寻常弓射极限的高抛物线,如同死神的请柬,朝着胡人军阵最核心的位置坠去!
这一箭,太快!太刁!太出乎意料!
它并非直射,而是从天而降!
胡人亲兵们举着盾,防备着正面和侧翼,却万万没想到,攻击来自头顶!
“保护大……”
一个亲兵的警示声刚喊出一半!
噗嗤——!
重箭精准无比地、携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洞穿了慕容垂头顶的皮盔,从他的天灵盖狠狠贯入,直至没羽!
慕容垂身体猛地一僵,刚刚站起一半的身形彻底凝固。他脸上的惊怒、痛苦、不甘,全都凝固了。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结局。
下一秒,他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向后仰倒,砸在泥泞之中,溅起一片血水和泥浆。
彻底死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战场。
无论是胡人,还是豁口内的守军,全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然后!
“大人死了!!”
胡人军中爆发出惊恐欲绝的、撕心裂肺的嚎叫!主帅阵亡!而且是如此屈辱、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被狙杀!
群龙无首的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刚刚组织起来的一点秩序瞬间崩溃!有的胡人红着眼睛要冲上来报仇,有的则惊恐地看向郡城方向那越来越近的“援军”烟尘,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崩溃了!胡人的军心,彻底崩溃了!
“杀!!!”
豁口内,刘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带着血沫的咆哮!他扔掉弩,捡起刀,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胡狗!为赵老四报仇!”
“昊爷万岁!”
剩余的守军和屯民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疯狂的复仇火焰,跟着刘昊,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已然大乱的胡人军阵!
兵败如山倒!
主帅惨死,腹背受敌(虽然援军还在磨蹭,但威胁实实在在),面对一群如同疯虎般扑来的复仇者,胡人最后一点战斗意志被彻底摧毁了!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幸存的胡人发一声喊,再也顾不得其他,调转马头,或者直接撒开腿,向着来路疯狂逃窜!
溃逃如同瘟疫般蔓延,整个胡人偏师彻底失去了控制,变成了一盘散沙。
刘昊带着人追杀了百十步,砍翻了几个跑得慢的,便再也支撑不住,拄着刀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胡人漫山遍野地逃窜。
赢了……
竟然真的赢了……
以区区十数残兵,硬生生挡住了数倍于己的精锐,阵斩敌酋,扭转了战局!
残存的守军相互搀扶着,看着逃远的胡人,又看看彼此浑身浴血的狼狈模样,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昊爷!”
“昊爷!”
呼喊声汇聚在一起,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和狂热。
刘昊却缓缓抬起头,望向郡城方向。
那支“援军”,此刻终于“姗姗来迟”,停在了数百步外,列着整齐的队形,冷漠地“欣赏”着这边的惨胜,丝毫没有追击溃敌的意思。
一名骑兵从那支军容整齐的“援军”队伍中飞出,快马来到豁口前,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血葫芦似的守军,目光最后落在被众人簇拥着的、几乎站不稳的刘昊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尔部何人主事?张校尉有令,命你部即刻打扫战场,清点斩获,统计伤亡。校尉大人要亲自查验战果,上报郡守。”
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惨烈无比的守城战,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演习。
刘昊缓缓直起腰,迎向那骑兵的目光,脸上血污混着雨水,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是塞外的寒冰。
仗,打完了。
摘桃子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