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院墙上的石榴树抽出新枝,葡萄架爬满了绿藤,去年埋的桂花酱开封时,香气差点把整个镇子熏醉。诗诗已经能踩着板凳给葡萄架浇水了,丫蛋跟她一起学认字,两人趴在石桌上描红,笔尖戳出的墨点像春天的草芽。
铁手张的铁匠铺添了个新伙计,是李伯家的二小子,手脚麻利,抡起锤子有模有样。铁手张则退到一旁,叼着旱烟袋指点,偶尔接过锤子敲两下,火星子溅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倒添了几分俏皮。
书生的画册越来越厚,他把镇上的四季都画了个遍:春天的油菜花田,夏天的葡萄架,秋天的打谷场,冬天的雪人。最近他迷上了画人物,画张婶包馄饨时的专注,画李伯修鞋时的认真,画白老下棋时的眯眼笑,画苏砚劈柴时扬起的木屑,画灵月纳鞋底时穿梭的针线。
“这张画要叫《江湖众生相》,”书生举着刚画好的画,上面是我们几个围坐在院子里吃桂花糕,“你们看,这才是最真的江湖。”
诗诗凑过去,指着画里自己沾着糕渣的嘴角笑:“把我画得像只小馋猫!”
“本来就是嘛,”灵月笑着给她擦嘴,“早上还偷了两块桂花糕藏在怀里,说是要给后山的松鼠。”
苏砚正在给草莓搭新的暖棚,今年的草莓苗长得格外旺,他说要多结些,给镇上的孩子们都尝尝。白老坐在葡萄架下,看着苏砚忙碌,手里的旱烟袋没怎么抽,只是望着远处的河水发愣。
“白老,想什么呢?”诗诗递过去块桂花糕。
白老回过神,笑着接过:“想我年轻时,总觉得江湖得有刀光剑影,得有快意恩仇。没想到老了才明白,江湖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不过是柴米油盐,不过是身边人。”
我们都没说话,看着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白老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金。远处传来铁手张的吆喝声,丫蛋的笑声,还有镇上卖花姑娘的叫卖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就是我们的江湖。
傍晚,张婶喊我们去吃新包的荠菜馄饨。走到巷口,看到王掌柜的布庄挂出了新做的绸缎,李伯的鞋摊前围了几个孩子,铁手张的铁匠铺还在“叮叮当当”响。夕阳把这些影子都拉得很长,像幅温暖的画。
“你们说,咱们会一直这样吗?”诗诗突然问,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会的,”苏砚肯定地说,“只要这镇子还在,只要我们还在。”
灵月点点头:“就算以后我们老了,走不动了,还有丫蛋,还有镇上的孩子们,他们会把这日子继续过下去,这江湖也就一直都在。”
白老笑了,磕了磕烟袋:“傻孩子,江湖从来不是某个人,某件事,是这日子本身啊。日子不停,江湖就不散。”
我们走进张婶家时,馄饨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热乎乎的馄饨,听着张婶说谁家的新媳妇生了大胖小子,谁家的庄稼长得好。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照着墙上书生贴的画,照着我们每个人的笑脸。
或许有一天,诗诗会嫁人生子,灵月和苏砚会守着这个院子慢慢变老,铁手张的铁匠铺会传给李伯的二小子,书生的画册会传到更远的地方,白老的旱烟袋会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湖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跟着日子流转,跟着人心延续。就像这江南的水,永远在流,却永远还是那汪水;就像这镇上的烟火,永远在升,却永远还是那份暖。
诗诗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喊:“快看!月亮周围有光晕!明天肯定是好天气!”
我们都抬头看,月亮像个银盘,周围的光晕毛茸茸的,温柔得像灵月的手。远处的河水泛着月光,乌篷船的橹声“呀咿呀咿”,像在唱着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我们的故事,就在这歌声里,在这烟火里,在这寻常的日子里,一天一天,慢慢往下写。
毕竟,这江湖的尽头,从来不是远方,而是眼前的寻常。而这寻常里的温暖,才是最值得我们守着的,永恒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