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继续说到：
“这事儿……争议太大了！
下面……下面很多同志，包括不少老工人、老农民，都想不通啊！
总局人民来信这几天收到的反映信，都快堆成山了！
可……可这是上面的决定！
说是啥国际主义义务！
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坚决执行！可这心里……”
不等说完，刘飞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党建国沉默着，从桌上的烟盒里也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深深嗅着那辛辣的气息。
良久，党建国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确实有为了打开外交困难局面的需求，但是也确实是让国家太为难，只能安慰道：
“哎……组织有组织的全局考量，国际局势……错综复杂。
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得失能衡量的。
换做是我在那个位置，大概……也只能咬着牙，坚决执行命令。
这事儿，你跟我说，我也解决不了。徒增烦恼罢了。”
党建国能理解刘飞的憋屈，一方面看着国内粮食紧缺，一方面看着自己努力赚来的外汇买来的粮食却流向他国……也许高层决策的复杂性和无奈，但这也不全是能接受的理由，哎！
刘飞重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但刘飞带来的坏消息远不止于此。
刘飞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重大转折的谨慎，说到：
“还有更棘手的事。
四九城这边，经过反复调研和讨论，基本已经达成共识。
为了彻底贯彻组织‘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应对严峻的经济形势……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精简，马上就要开始了！”
刘飞停顿了下，等党建国接受这些信息，然后有些艰难的看后，仿佛有每一个字都千钧之重的说到：
“全市范围内，将对工业企业进行大规模关、停、并、转！
初步预计……要精简掉40万职工！这还不包括职工家属！
文件草案已经基本敲定，就等着合适的时机，正式公布了。”
40万！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翻天印一般，狠狠砸在党建国的心上！
虽然早在今年4月，组织就已经发出了《关于精简职工工作若干问题的通知》，预示着精简的大方向。
但当这个庞大而具体的数字——
“40万”——
从刘飞口中清晰地说出，靴子终于落地的瞬间，党建国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麻木和眩晕。
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早已预知却无力改变的沉重感，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党建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声音干涩得厉害说到：
“这精简下来的40万人……
怎么……怎么安置？”
虽然不想问出了这么残酷的问题，也知道这个残酷问题的答案，但仍抱着一丝侥幸，这是关键的问题啊……
可怜的华夏，未来还会有几千万人的大下岗啊……
以及，上亿人的灵活就业……
刘飞避开党建国锐利的目光，盯着桌面粗糙的木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勇气，以至于这位曾经的战士，在这一刻声音显得低沉而沙哑：
“方案……主要还是两条路：
一是动员还乡务农……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二是回街道……自谋职业。”
还乡务农！自谋职业！
八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宣告了四十万人命运的急转直下！
从捧了几年“铁饭碗”的工人阶级，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回到他们或许早已陌生的土地，或者涌入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为了一口吃食而挣扎！
在粮食极度短缺的当下，“自谋职业”四个字，无异于“自生自灭”的委婉说法！
“砰！” 一声闷响。
党建国再也控制不住，一拳砸在坚硬的木桌面上！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悲愤！
那支被他捏得变形的烟，无声地散落在了地上。
党建国此刻像一头受伤的野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道：
“粮食！粮食都不够了！饿死人的事情还没过去！
还tm勒紧裤腰带捐赠！还tm是无偿捐赠！
现在又要让几十万人回去跟农民抢那点救命的口粮？！
这tm是什么道理？！”
党建国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融入这个时代了，但是党建国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什么9级干部的沉稳，什么“大资本家”的涵养，在此刻都被撕得粉碎！
现在的党建国只是一个为同胞命运感到锥心之痛的人！
刘飞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作为即将参与执行这项艰难任务的负责人之一，他心中的煎熬和痛苦，丝毫不亚于党建国。
刘飞能理解老领导这失态的怒火，这怒火里，是对底层工人命运的深切悲悯，也是对决策层某些方面“慷他人之慨”的极度愤懑。
良久，等党建国的呼吸稍微平复一些，刘飞这才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声音干涩地问：
“领导……您……您那边联系的粮食……有进展吗？”
这是刘飞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刘飞一直觉得党建国是无所不能的，党建国也许就是那四十万人黑暗中能抓住的一线微光。
党建国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党建国重新坐回椅子上，抹了把脸，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难明的意味，说到：
“有进展。在国外租了一块地，协议已经签了，面积很大，足够解决一部分问题。
但现在最大的瓶颈是运力！
人力和物资的运输都跟不上。
熊猫集团正在招募人手，组建专门的运输和垦殖队伍，但这需要时间和钱，大量的时间和钱。
我也没办法一口气就把什么东西都变出来！”
刘飞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用力点点头，说道：
“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刘飞随即抛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嗯，也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四九城这边精简的40万人里，根据初步摸排和动员，目前表示愿意服从安排去外地……包括您说的那种‘国外垦殖’的，大概有……15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