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拿着手机,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两下,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趴在办公桌前的身影。董事长海振雄的背比上次见时更驼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手里还攥着一支钢笔,笔尖在文件上洇出一小团墨渍。
“董事长,天都黑了。”林叔把手机揣回口袋,轻声说,“您还不回去休息吗?您的身子……”
海振雄缓缓抬起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凸起,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他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没事。你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吗?”
林叔走到办公桌前,看着桌上堆得像小山似的文件,还有散落的药瓶,心里一阵发酸。这几年董事长的身体越来越差,却还是硬撑着处理公司事务,尤其是海蓝接手后,他总怕儿子经验不足,偷偷把重要文件都过目一遍。
“是海蓝少爷那边有消息了。”林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他说,海奶奶当年收养的五兄妹,那个三妹妹找到了。”
海振雄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瞬间注入了一丝生气。他直起身子,急切地问:“找到了?在哪找到的?人怎么样?”
“在市中心医院,之前受了点伤,现在好多了。”林叔简单说了几句,没敢提海丽被周明轩欺负的事,怕刺激到他,“海蓝少爷说,等三小姐好点,就带她来见您。”
海振雄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愧疚:“那就好……真好啊。”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里面是海蓝小时候的照片,虎头虎脑地抱着个篮球。“这臭小子,早就盼着团圆了。当年我把他从乡下接回来,他天天哭着要找妹妹,说三姐答应给他编草蚱蜢。”
林叔点点头:“是啊,咱们都替少爷高兴。现在一家人终于要聚齐了,也算了了您和海蓝少爷的一桩心愿。”
海振雄摩挲着相框边缘,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找那几个孩子,可当年的事牵扯太多,加上自己身体不好,总想着等海蓝再成熟些,却没想到一拖就是这么多年。
“您也该松口气了。”林叔劝道,“公司的事有海蓝少爷盯着,错不了。您啊,该好好歇歇了。”
海振雄放下相框,刚想说话,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弯着腰,肩膀剧烈地耸动,脸憋得通红。
“董事长!”林叔赶紧上前,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又拧开保温杯递过去,“您是不是又发病了?我这就给海蓝少爷打电话,带您去医院!”
海振雄摆着手,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接过药丸就着温水咽下去,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摆了摆手,声音虚弱:“不用,我都习惯了。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
“可您这一直不告诉海蓝少爷,一直撑着也不是个事啊!”林叔急了,眼眶都红了,“医生说您这病不能拖,得住院系统治疗!”
“治不好的。”海振雄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肺癌晚期,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五年前医生就说我最多还有半年,现在多赚了四年,够了。”
“可您不是也过了五年了吗?”林叔的声音带着哭腔,“您若是好好治疗,配合医生,肯定能再多撑几年!海蓝少爷刚找到妹妹,您还没看着他们团圆,还没看着海威长大……”
提到孙子,海振雄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他不是不怕死,只是不想成为海蓝的拖累。儿子刚把公司稳住,又要照顾妹妹,他若是倒下了,只会让海蓝更辛苦。
“别告诉那小子。”海振雄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现在够忙的了,不能让他分心。等……等他把三丫头接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我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林叔懂了。他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董事长……”
“别说了。”海振雄打断他,拿起桌上的文件,“把这份合同整理一下,明天让法务部过目。还有,海蓝那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去外地考察了,过几天回来。”
林叔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却只能点头:“哎,我知道了。”
他拿起文件,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台灯的光晕里,董事长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关上门,林叔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海蓝回了条消息:“董事长出差了,我把三小姐的事告诉他助理了,回来会转告。您安心照顾三小姐,公司这边有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林叔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着他苍老的脸。有些谎言,是为了让在乎的人少些牵挂,可这隐瞒的背后,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办公室里,海振雄拿起钢笔,想继续批阅文件,手却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他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他和海奶奶,还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闹,其中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个草蚱蜢,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老嫂子,我对不住你。”他喃喃自语,眼泪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不过你放心,孩子们都长大了,能互相照应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办公室的灯光却一直亮着,像一颗在黑暗中努力燃烧的星,用最后的光芒,守护着那份迟来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