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丽醒后那刻意的疏离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海蓝心上,不剧痛,却密密麻麻地泛着疼。他知道急不来,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焐热她心里的冰。
从护士站借了个小小的保温桶,海蓝亲自跑到医院食堂,盯着师傅熬了一锅小米粥。他特意叮嘱多熬会儿,熬得糯糯的,又加了点切碎的南瓜,想着这样既好消化,又能补点营养。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粥回到病房时,海丽依旧侧躺着,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海蓝放轻脚步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妹,刚熬好的小米粥,你多少吃点,对身体好。”
没有回应。
他也不气馁,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了,才凑到海丽嘴边:“尝尝看,不烫,很糯的。”
海丽猛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抵触,手一挥,“哐当”一声,勺子掉在地上,粥洒了一些在被单上。
“我不吃!你走!”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倔强。
海蓝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捡起地上的勺子,又拿了纸巾,仔细地擦着被单上的污渍,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好好好,不吃就不吃,别气着自己。”
他重新舀了一勺粥,吹凉了,又递到她嘴边,语气放得更柔:“就吃一口,好不好?你身体太虚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就算……就算你还在怪我,也得先把身体养起来,才有力气骂我啊。”
海丽看着他眼里的恳切,还有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莫名地一堵。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把所有委屈都憋在心里,何曾有人这样耐着性子哄过她?
可一想到那些冰冷的夜晚,那些被欺负时无人依靠的瞬间,她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偏过头,紧闭着嘴唇,就是不张口。
海蓝也不强迫,就拿着勺子在她嘴边等着,像个固执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似乎没那么抗拒了,才又轻声说:“三妹,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跟爸爸走了,恨我这些年没找你。这些我都认,你怎么罚我都行。可你得吃饭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以后能有力气跟我算账。”
提到“算账”两个字,海丽的睫毛颤了颤。
海蓝趁机把勺子递到她嘴边,这次她没再挥手。海蓝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把那勺粥送进她嘴里。
小米粥熬得确实糯,南瓜的甜味淡淡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暖的。
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那点暖意触动了她,海丽没再抗拒。海蓝见状,赶紧又舀了一勺,吹凉了喂给她。
就这样,他一勺一勺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吃,偶尔她会别过头,他就等一会儿,等她愿意了再继续。一碗粥喂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见了底。
放下空碗,海蓝看着海丽的脸,似乎真的比刚才红润了一点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这样才好。”他笑着说,拿起纸巾,想帮她擦擦嘴角。
海丽却下意识地躲开了,眼神里的戒备还没完全散去。
海蓝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叠好纸巾放在一边:“你累了吧?再睡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
海丽没说话,闭上眼睛,却没立刻睡着。她能感觉到身边那个人没有离开,呼吸轻轻的,偶尔会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大概是在整理东西。
身体的虚弱感一阵阵袭来,刚才那碗粥带来的暖意渐渐蔓延开来,驱散了一些寒意。她终究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海蓝见她呼吸变得均匀,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敢放开来照顾她。
他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温水,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和脸颊。她的皮肤很薄,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海蓝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擦完脸,他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三妹,”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跟自己忏悔,“小时候你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去哪你去哪。有次你跟我去爬树,摔下来擦破了膝盖,哭得惊天动地,还是我把你背回家的,奶奶还骂了我一顿,说我没看好你。”
“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奶奶每次做了窝窝,你都要把你手里那个掰一半给我,说二哥长得高,要多吃点。”
“你还记得吗?你说长大了要当医生,说要给奶奶治病,还要给我们几个都调理身体,不让我们生病……”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想起来,却像是在提醒他后来的分离有多残忍。
“是二哥不好,二哥没本事,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头发,却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停在半空,“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二哥会护着你,谁也不能再欺负你。周明轩,还有那对养父母,二哥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一定。”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大哥他们。大哥现在开了家超市,生意可好了,他做的红烧肉,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到时候让他给你做一大碗。四妹在学美容,她说要开全国最好的美容院,到时候让她给你好好调理调理。五弟想学理发,说要给你剪最漂亮的发型……”
“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在回荡,偶尔夹杂着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缓缓移动着,像在记录这迟来的守护。
海蓝就那样守着,一会儿看看她的脸色,一会儿摸摸她的手是不是暖和,时不时地帮她掖掖被角。他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离开,就像个刚学会照顾人的孩子,笨拙却又无比认真。
他知道,三妹心里的坎不是一天两天能过去的,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只要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哪怕每天只能说上一句话,哪怕她依旧对他冷淡,他也觉得,离那个团圆的梦,又近了一步。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病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海丽依旧在睡,海蓝依旧在守,这份沉默的陪伴,带着沉甸甸的愧疚和期盼,在安静的病房里,慢慢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