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药铺的窗棂时，小木正蹲在院角给那丛新抽芽的薄荷浇水。指尖的水珠滚落在嫩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他忽然听见街面上传来“叮铃铃”的铜铃声，探头一看，是挑着货担的货郎从巷口经过，担子里晃悠着五颜六色的糖人、扎头发的红绳，还有裹着油纸的芝麻糖。
“小木，看什么呢？”墨尘端着药碾子从屋里出来，碾槽里的苍术被碾得簌簌作响，香气混着晨露的湿气漫开来。
“货郎来了！”小木直起身，眼睛亮晶晶的，“他担子里有糖画，上次看见有个小孩举着条糖龙，可威风了。”
墨尘笑着摇头：“当心被糖黏住牙。”话虽这么说，却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小木，“去买个小的，回来记得漱口。”
小木接了铜板，像只雀跃的小雀蹿出了院门。墨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将碾好的苍术粉收进陶罐。刚盖好盖子，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便见凌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铺着棉布，裹着几颗圆滚滚的东西。
“刚从后山摘的青梅，”凌虚把篮子递过来，青梅上还沾着露水，青中带黄，透着股青涩的酸气，“王阿婆说用盐腌了能解腻，你这儿常有客人来，或许用得上。”
墨尘接过篮子，指尖触到微凉的果皮，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凌虚也是这样拎着一篮野山楂来的，那时山楂红得像火，如今青梅青得发脆，倒像是把四季的滋味都拎进了这小院。“进来坐，我刚煮了陈皮茶，加了点蜂蜜。”
凌虚刚在廊下的竹椅上坐下，就见小木举着个糖做的小兔子跑进来，糖霜沾在鼻尖上，像沾了点雪。“墨尘哥你看！货郎说这兔子是按我画的样子做的！”
“先去漱口。”墨尘指了指院里的水井，“回来把这篮青梅洗了，咱们腌两罐，剩下的泡酒。”
小木“哎”了一声，捧着糖兔往井边跑，路过凌虚身边时，忽然想起什么，把糖兔往他眼前凑了凑：“凌虚哥，你吃吗？甜的！”
凌虚看着他鼻尖的糖霜，忍俊不禁，伸手替他擦掉：“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指尖触到小木温热的鼻尖，像碰了下初春的花苞，软乎乎的。
等小木洗了青梅回来，墨尘已经找出两个陶罐，正用热水烫洗。“把蒂摘掉，别留硬梗，”他指点着，“盐要撒匀，一层青梅一层盐，最上面压块干净的石头，这样腌出来才脆。”
小木蹲在石台前，小心翼翼地抠着青梅蒂，忽然“呀”了一声——指尖被青梅的细毛刺了下，冒出个小红点。凌虚递过一瓶紫草膏：“上次从你这儿拿的，还挺管用。”
小木接过来涂了点，药膏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刺痒感立刻消了。“凌虚哥，你上次说后山有片野蔷薇，现在开花了吗？”
“该开了，”凌虚往陶罐里撒着盐，“等腌完青梅，下午带你去看看。去年你说想要蔷薇花做香包，正好摘些新鲜的。”
墨尘在一旁听着，忽然说：“对了，前几日张婶托我给她孙子配些驱虫的香囊，你们去摘蔷薇时，顺便采点薄荷和艾叶回来，晾干了混在一起，效果最好。”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融化的蜜糖，三人往后山走时，道旁的蒲公英已经撑起了白色的小伞，风一吹就簌簌地飞，沾了小木满袖子。他追着蒲公英跑，忽然停在一丛灌木前：“看！这是野玫瑰吗？”
灌木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粉白小花，花瓣薄得像纸，香气却浓得化不开。凌虚凑近闻了闻：“是金樱子，花能做蜜饯，果子熟了能入药。”他摘了一朵递给小木，“别碰花蕊，有细刺。”
小木小心地捏着花瓣，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石缝里冒出簇紫色的花，像只展翅的蝴蝶。“那是什么？”
“紫花地丁，”墨尘蹲下身观察，“清热解毒的好东西，春天生得最早，石缝里都能扎根。”他用小铲子轻轻挖了几株，“回去种在院角，既好看又能用。”
越往山深处走，花香越浓。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铺开一片粉白——野蔷薇爬满了半面山壁，花瓣层层叠叠，风过时像落了场粉色的雪。小木看得发怔，伸手想去摘，却被凌虚拦住：“用剪子，别用手拽，会伤着藤蔓。”
凌虚从背篓里拿出小剪刀，选了几枝开得最盛的，小心地剪下来。“这种重瓣的适合做香包，把花瓣阴干了，混上薄荷，夏天揣在兜里，又香又驱虫。”
小木学着他的样子剪了几枝，忽然发现蔷薇丛下藏着丛蓝色的小花，细碎得像星星。“这又是什么？”
“勿忘我，”墨尘笑着说，“名字好听吧？晾干了颜色也不掉，放香包里能存很久。”
三人采了满满一背篓花草，下山时夕阳正斜，把影子拉得老长。小木手里攥着勿忘我，鼻尖还沾着蔷薇的香，忽然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凌虚侧耳听了听，问：“这是新学的？”
“嗯！货郎教我的，他说这是‘春调’，春天唱最应景。”小木唱得磕磕绊绊，却格外认真，“他还说，等杏子黄了，就来给我们送杏干。”
回到药铺时，暮色已经漫过了门槛。墨尘把蔷薇花倒在竹匾里，小木蹲在旁边捡里面的小虫子，凌虚则在灶台边烧水，准备煮青梅酒。火光映着三人的脸，竹匾里的花瓣在晚风里轻轻颤动，香气漫了满院。
“对了，”墨尘忽然想起什么，“明天镇上有集市，王阿婆说要去卖她绣的帕子，咱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听说还有说书先生来，讲岳将军的故事。”
小木立刻举手：“我要去！我还想给货郎看看我摘的蔷薇，他说能用花瓣做胭脂。”
凌虚往酒坛里倒着青梅，闻言笑道：“那得早点起，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夜深时，药铺的灯还亮着。墨尘在翻晒白日采的草药，凌虚在写药方，小木则趴在桌上，用蔷薇花瓣拼着小兔子——他总觉得今天的糖兔不够像，想拼个更像的出来。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竹匾里的蔷薇香混着药香，在屋里缓缓流淌。
小木忽然抬头，看见墨尘正往药柜里放晒干的紫花地丁，凌虚在给新收的薄荷贴标签，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罐子里的青梅，初尝带着点涩，细品却有股清甜，藏在每一个寻常的动作里，慢慢酿成了春深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小木果然起得比鸡还早，揣着用布包好的蔷薇花瓣，催着墨尘和凌虚往镇上赶。集市上早已人声鼎沸，卖豆腐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八宝粥，热闹得冒泡。
王阿婆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她绣的帕子上，蔷薇和勿忘我开得栩栩如生。“阿婆，你看我摘的花！”小木献宝似的把花瓣递过去，王阿婆眼睛一亮：“这蔷薇好得很！等下我教你做胭脂，保证比货郎卖的还香。”
不远处的说书先生已经开讲，声如洪钟：“话说岳将军带军行至朱仙镇，只见那金兵阵中冲出一员大将，黑面獠牙，手持两柄重锤……”小木听得入了迷，连货郎过来都没察觉，直到凌虚拍了拍他的肩：“货郎说，用你的蔷薇花瓣做胭脂，分你一半。”
小木这才回过神，看见货郎正往石臼里捣着花瓣，加了点杏仁粉和蜂蜜，捣着捣着就成了粉嫩的膏状。“这胭脂不伤皮肤，”货郎笑着说，“送给你，下次再摘了花，还卖给我。”
日头升到头顶时，三人坐在茶馆的檐下歇脚，桌上摆着王阿婆给的槐花饼，甜丝丝的带着花香。小木抹了点新做的胭脂在脸颊上，被凌虚打趣“像只红屁股的小猴子”，他却不在乎，举着饼问：“墨尘哥，你说咱们的青梅酒，什么时候能喝呀？”
墨尘看着他鼻尖沾着的饼屑，笑着擦掉：“等蔷薇谢了，杏子黄了，就差不多了。”
风从茶馆檐下吹过，带着集市的喧闹和草木的清香。小木咬着槐花饼，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忽然觉得，所谓的春天，或许不只是枝头的花、地里的草，更是这样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日子，是身边这些人眼里的光，是藏在烟火气里的、一点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