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凤给陈建国使了个眼色,朝陈母那边努了努嘴,低声道:
“建国,娘不是有话要跟星子他们说吗?你提醒一声啊。”
陈建国放下报纸,慢悠悠地对陈母说:“娘,您不是有话要跟星子他们说吗?趁着人齐,说了吧。”
陈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拍了下大腿:“哎哟,瞧我这记性。”
她转向木齐章,脸上堆起慈祥的笑:
“二丫啊,以后你们成了家,可得常回来看看娘。
娘老了,就盼着儿女孝顺,常回家看看,端个茶倒个水的。
这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孝道,可不能学那翅膀硬了就忘了娘的老鸦……”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全是要求,半句没提能给什么。
陈星打断她:“娘,分家的事我上次说得很清楚。”
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每月给家里十块钱养老钱,我和小章单过。”
陈母脸色一变拍着桌子哭嚎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她指着陈星:
“你小时候娘是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你发烧烧得滚烫,娘抱着你,深一脚浅一脚走十里地去卫生院,鞋都跑丢了一只……”
“娘,我当兵八年寄回来的钱,够请十个保姆了。要不咱们算算账?把以前的钱还我,我按月给养老钱,一分不少。”
陈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钱……那钱不都花在你们兄弟姐妹身上了?养大你们不用花钱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喘着粗气,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语气软了下来,却带着算计:
“分家……分家也行。
但二丫是大学生,嫁妆不能太寒酸吧?
怎么也得陪嫁一台缝纫机,一台收音机。
还有,你那辆自行车,留着家里用,你大哥上班也方便……”
“娘,您这就没意思了。”
陈星斩钉截铁,“小章的嫁妆是她的事轮不到我们指手画脚。自行车是我用津贴买的谁也别想动。”
他从兜里掏出纸笔:
“至于分家,白纸黑字写清楚,免得日后有人记性不好,又变卦。”
王彩凤在一旁急得直扯陈母的衣角劝阻:
“娘,哎呀,星子,一家人写什么字据啊,多伤感情,传出去让人笑话!”
她凑到陈母耳边,用气音飞快地说
“星子要是真把以前的账算清楚,咱们宝根将来娶媳妇的钱可就没了。”
陈母眼神闪烁,偷偷瞄了眼大儿子。
陈建国接收到信号,赶紧帮腔,摆出长子的架势:
“星子,话不能这么说。娘拉扯我们不容易,你现在有出息了,得多体谅娘。
将来你在部队前途好,还能不帮衬家里?帮衬卫东卫红?”
“就是!就是!”
王彩凤抢过话头,脸上堆起假笑,手指却悄悄指向屋里最好的那间房:
“星子,你看啊,卫东眼看要成人了,卫红也大了,将来找工作、说婆家,哪样不得靠你这个当哥的帮衬?
现在把话说死了,写什么字据,以后还怎么开口求你帮忙?”
陈星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把钢笔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次我回来,也是在这张桌子上,说得好好的,结果呢?全家上下都能‘忘了’。
大嫂,您也别跟我画大饼,讲什么将来。
我就认现在,白纸黑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彩凤:
“您要是觉得这字据不能写,那咱们就按我娘刚才的意思,先好好算算过去八年的账?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王彩凤脸色瞬间煞白,生怕到手的房子飞了,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攥住陈母的手就往印泥里按,声音带着急促:
“娘,娘,就依了星子吧,写,赶紧按手印,反正这老房子以后也是我们陪着您住,还能亏待了您不成?宝根可是您亲孙子。”
陈母犹豫了,手指绞着衣角。
她本来只是想多要些好处,没想到陈星这么强硬。
“写。”陈星把纸拍在桌上,“上次说好分家,结果全家‘忘了’。这次必须写清楚。”他目光扫过王彩凤,王彩凤脸色发白,赶紧推了推陈母:“娘,反正房子归我们,您以后跟着我们过,还能亏待您不成?”
陈母的手指在红印泥里蹭了三下,才极其不情愿地按在陈星推过来的字据上,嘴里喃喃道: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这老骨头……”
陈母这才不情不愿地按了手印。
王彩凤和陈建国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窃喜,这老房子终于名正言顺是他们的了。
陈星仔细收好字据,拉起木齐章的手:“我们走。”
走出陈家院门时,身后传来王彩凤欢天喜地的声音:
“建国,快把西屋那个行军床收拾出来,以后宝根就有自己的房间了。”
陈星和木齐章就推着自行车从陈家院门走了出来。
两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巷子口,几个裹着棉袄的邻居正凑在一起晒太阳、纳鞋底。
看见他们这么快出来,王婶抬起眼皮,扯出个勉强的笑:
“星子这就走啊?不多坐会儿?”
陈星点点头,没说话,推着车径直过去了。
木齐章跟在后面,对王婶礼貌地笑了笑,也没停留。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王婶把手里的鞋底往筐里一扔,撇了撇嘴:
“瞧见没?这才多大功夫就出来了。老陈家这事做得,忒不地道。”
旁边李婆婆瘪着没牙的嘴,摇摇头:
“赵氏那个糊涂蛋,放着星子这么出息的孩子不疼,偏疼那个就会耍嘴皮子的建国。”
她用拐杖戳了戳地:
“建国媳妇那张嘴啊,抹了蜜似的,光会哄她婆婆开心。
星子嘴笨,可月月津贴不少往家寄。”
“可不是嘛。”
另一个胖婶子凑过来,压低声音:
“年前我还看见星子扛着半扇猪肉回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没过两天,我看见建国媳妇拎着好大一块肉回娘家了。”
她说着,朝陈家院子努努嘴:
“这里面的事儿,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王大爷蹲在墙根抽烟,这时插话:
“赵氏眼皮子浅,就贪眼前那点小便宜。
建国两口子精啊,天天娘长娘短,买个针头线脑都说是特意给老太太买的,其实呢?”
他哼了一声:“星子寄回来的钱,怕是都填了老大一家的无底洞了。”
王婶重新拿起鞋底,针脚扎得密密的,像是发泄什么:
“等着瞧吧,星子现在可是部队的干部了,还能一直这么受着?
等哪天寒了心,有她赵氏后悔的时候。
到时候啊,看她指着哪个儿子养老。”
李婆婆叹口气:
“卫东卫红那俩孩子,也是被惯坏了。
见天儿跟着他们大哥大嫂学,眼里哪有这个二哥?
今天人姑娘头回上门,连个面都不露,像什么话!”
胖婶子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
“哎呦,你们刚看见没?星子车把上挂的点心原样拎出来了。
这连门都没让进踏实啊,陈赵氏这也太……”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摇着头。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却驱不散那种心照不宣的唏嘘。
过了一会儿,王婶幽幽地说:
“木家那二丫头,看着不言不语的,眼里有光,不是个简单姑娘。
陈赵氏这么作,怕是将来……要落个没脸。”
王大爷磕磕烟袋锅,站起身:
“人在做,天在看。老陈家这么办事,街坊四邻谁心里没杆秤?
走吧,晌午了,该回家做饭了。”
人群慢慢散开,各回各家。
但关于陈家的这番议论,就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这条巷子里。
所有人都隐隐觉得,今天陈家紧闭的大门和匆匆离去的背影,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陈母此刻的偏心与算计,很可能正在为她的晚年,埋下最深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