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会计早啊！
“早。”
几个装卸工扛着麻袋经过，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
会计室门口，李会计端着搪瓷缸手指在缸沿敲了两下，茶叶梗漂在水面：小木，站长找你。
站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茶香混着烟味飘出来。
木齐章刚抬手要敲，里面就传来洪亮的声音：进来！
站长红光满面地坐在藤椅上，面前摊着几张稿纸。
他身后站着个陌生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这位是省报的刘记者，
站长声音比平时谄媚不少，毕竟是露脸的好事，
专门来采访咱们站的先进典型！
刘记者上前一步，相机带子晃了晃：木齐章同志，久仰大名。
他的钢笔已经拧开，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随时准备落下。
木齐章站在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啥？站长笑得眼角褶子堆成小山，刘记者可是专程从省城来的！
刘记者推了推眼镜：木齐章同志，听说您账目无差错，还主动帮装卸工核算加班费，省里决定树您为爱岗敬业标兵
木齐章喉结动了动。
她确实帮装卸工算过加班费，至于账目无差错，纯粹是因为她不敢错。
站长见他不说话，赶紧补充：小木啊，这是政治任务！刘记者还要给你拍张照，登在省报上！
相机镜头对准木齐章时，她下意识绷直了背。
闪光灯一闪，她眼前发白。
访结束，回到会计室，木齐章发现气氛不一样了。
平时总摔算盘的李会计今天特别安静，王出纳还给她倒了杯茶。
二丫站长让人给你换了新桌子。
墙角那张旧桌子不见了，换成了一张亮堂堂的新写字台，阳光正好照在桌面上。
木齐章摸了摸桌面，木头纹理又细又滑。
李会计压低声音，咋样？是不是要调你去省里？
木齐章摇头：就拍个照。
李会计撇嘴，我还以为能沾光呢。
木齐章声音不紧不慢：当然能沾光，我能在省里比赛拿奖，靠的不是我一个人。
她指向墙上的先进集体奖状：
那是全站职工一起挣来的。
会计室的账目能这么清楚，也是大家一起的功劳。
窗外的广播正放着《团结就是力量》，歌声隐约传进屋里。
木齐章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运输站就像一台大机器，少了哪个零件都不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螺丝钉，要说荣誉，那是咱们整个集体的。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
纺织厂也好，肉联厂也罢，给再多工资也买不走我对运输站的感情。
这里是我的根，我的家。
我木齐章能有今天，是站里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
再说，要是没有站里给我机会，没有同志们的帮助，我连比赛的门都摸不着。现在拿了奖就想跳槽，那不成忘恩负义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照在墙上的先进集体奖状上，金灿灿的。
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站长送完记者回来了。
站长的嘴角微微上扬：好，说得好。
他推开门，脸上还带着笑意：小木啊，刚才记者同志对你的评价很高。
会计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站长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木齐章身上：特别是你说荣誉是集体的那段话，说得很好。
站长，我实话实说。
木齐章挺直腰板，运输站培养了我，成绩是大家一起干出来的。
李会计手里的算盘珠子地响了一声。
王出纳低着头，假装在记账，耳朵却竖得老高。
站长走到木齐章桌前，手指在新桌面上敲了敲：有你这样的同志，是咱们站的福气。
站长，您过奖了。
木齐章脸上微微发热，我就是个普通会计，站里哪个同志不是兢兢业业？
站长背着手在会计室踱了两步：下个月省里来检查，我看就由你负责汇报工作。
李会计猛地抬头，王出纳手里的钢笔在账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木齐章眨了眨眼，站长，这......
怎么，没信心？
站长停下脚步，刚才不是还说荣誉是集体的？现在让你代表集体，反倒不敢了？
会计室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赵大虎从窗外经过，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木齐章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既然站长信任，我一定好好准备。
这才像话！
站长满意地点头，对了，培训班的事你多上心，教材和课表下周交给我。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新桌子还满意吧？特意让木工组的老张给你打的。
谢谢站长。木齐章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摩挲，我会好好用它的。
站长走后，会计室里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李会计凑过来，眼睛盯着那张新桌子：二丫，你可真行啊。
李会计，您别笑话我。木齐章翻开账本，我就是说了句实话。
实话？李会计哼了一声，你这话说得，把我们都架起来了。
王出纳端着茶缸走过来：
要我说，二丫说得对。咱们站这些年，哪个不是起早贪黑的？
窗外的广播响起，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赵大虎在院子里跟着哼唱，跑调的歌声飘进会计室。
听见没？王出纳朝窗外努努嘴，团结力量大。
李会计不情不愿地坐回座位，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行行行，你们都有理。
下午，木齐章正在整理账本，会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赵大虎探头进来：二丫，有人找你。
他身后站着个穿蓝色工装的姑娘，辫子扎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网兜。
我是纺织厂的小刘，
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厂长让我来跟你学打算盘。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个......我能坐这儿吗？
李会计的算盘一声掉在地上。
王出纳赶紧站起来：来来来，坐我这儿。
小刘把网兜放在木齐章桌上：这是我们厂里发的毛巾，厂长说给你当见面礼。
网兜里是两条崭新的白毛巾，边上印着红色的先进生产者字样。
木齐章刚要推辞，小刘就抢先开口：
别客气，我们厂长说了，要跟运输站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