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江州城,天色已彻底暗下,乌云压城,不见星月。狄仁杰一行刚踏入馆驿,便觉气氛不对。留守的侍卫面色凝重,快步上前禀报:“大人,林长史遇袭!”
“什么?!”狄仁杰心头一震,李元芳与如燕亦是脸色骤变。
“一个时辰前,林长史在回府途中,于离此不远的巷口遭遇数名蒙面人伏击。对方出手狠辣,林长史随身两名护卫当场殉职,林长史身中两刀,所幸巡街武侯闻声赶到,贼人方才遁去。林长史现已被送回府中救治,医官正在诊治。”
狄仁杰面沉如水,眼中怒意与痛惜交织。“元芳,如燕,随我去林府!其他人严守驿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林府内外,灯火通明,仆役往来穿梭,神色惶惶。卧房之内,林永忠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医官刚为他处理完伤口,见狄仁杰到来,连忙施礼。
“永忠伤势如何?”狄仁杰声音低沉。
“回阁老,万幸未伤及脏腑,但失血过多,需静养些时日。一刀在肩胛,一刀在肋下,皆是致命之处,凶手……是奔着取命来的。”医官躬身答道。
狄仁杰走到榻前,林永忠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恩师,挣扎欲起。狄仁杰轻轻按住他:“勿动,好生躺着。”
“恩师……学生……学生无用……”林永忠气息微弱,语带愧疚。
“且先养伤,此事老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狄仁杰安抚道,随即目光锐利地看向旁边的林府管家,“袭击发生在何时?何地?可有人看清凶手形貌或用何兵刃?”
管家泣声道:“就在一个时辰前,坊门将闭之时。老爷从州衙回府,行至崇仁坊东首的巷口,突然从两侧屋顶跃下四名黑衣蒙面人,不由分说举刀便砍。护卫拼死抵挡,奈何贼人武功高强……他们用的是制式横刀,动作干脆利落,不像寻常江湖匪类……武侯赶到时,贼人已借着夜色遁走,未能擒获。”
“制式横刀……”狄仁杰与李元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与驿卒遇害案、乃至矿场守卫的兵器特征再次吻合。
“永忠,你近日可曾查到什么关键线索,或是与何人有过冲突?”狄仁杰俯身问道。
林永忠艰难地喘息几下,道:“学生……学生正欲向恩师禀报。昨日恩师问及私铜流向,学生……学生暗中追查,发现近年来江州账面上有一笔数额巨大的‘军械维护’款项,去向不明。学生疑心与雷猛有关,便……便暗中收集了些证据,本想今日整理后密呈恩师……不料……”他示意了一下床头矮柜。
李元芳会意,打开矮柜,取出一个用火漆封着的牛皮纸袋,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拆开一看,里面是几份抄录的账目片段以及一封林永忠亲笔所书的密信。账目显示,近三年来,江州折冲府以“军械损耗、维护”为由,多次从州府库房支取巨额钱款,但对应的军械补充记录却语焉不详,甚至对不上数。而林永忠在密信中更是指出,他怀疑这些钱款,大部分流入了私铸工坊,用于购买私铜、招募工匠,甚至可能……私铸兵器!结合之前发现的兽纹铜牌可能与某个秘密组织有关,他怀疑庞清远、雷猛等人,不仅仅是贪墨,更可能图谋不轨!
“私铸兵器……”狄仁杰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若此事为真,那已远超贪腐范畴,而是形同谋逆!这也解释了为何对方如此丧心病狂,不惜袭击州城、截杀信使,如今更是对一州长史下此毒手——林永忠查到了他们的核心机密!
“恩师……他们……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林永忠勉力道,“江州……恐有大乱……望恩师……早做决断……”
“我明白。”狄仁杰将证据收好,替林永忠掖了掖被角,“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交给老夫。”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离开林府,回到馆驿书房,狄仁杰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烛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眼神却亮得惊人。
“元芳,如燕,情况已十分明了。”狄仁杰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庞清远、雷猛,勾结矿监,盗取官铜,贪墨军饷,私铸兵器,更兼截杀信使,袭击州城,如今又刺杀永忠。其所图非小,江州已危如累卵!”
李元芳单膝跪地:“大人,情势危急,请允许属下即刻调动附近州郡兵马,入城平乱,擒拿叛逆!”
如燕也道:“叔父,他们敢对林大哥下手,下一步恐怕就会对您不利!驿馆也不安全了。”
狄仁杰摇了摇头:“不可贸然调兵。其一,我们手中虽有永忠收集的证据,但尚未形成铁证链,庞、雷二人毕竟是一州刺史、一府都尉,无圣旨或确凿谋逆实证,轻易动兵,反会授人以柄,引发更大动荡。其二,江州折冲府兵马俱在雷猛掌控之下,附近州郡兵马调动需时,一旦走漏风声,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即刻作乱,恐酿成民变兵祸,生灵涂炭。其三,他们背后是否还有更大主谋,尚未可知。”
他站起身,走到江州地图前,目光扫过城防、军营、矿场等地。“当下之策,需以静制动,外松内紧。”
“元芳,”狄仁杰下令,“第一,你持我钦差印信及密奏,选派两名绝对可靠的得力手下,分走水陆两路,昼夜兼程,火速送往神都,面呈陛下。奏章中详陈江州之事,请求陛下密旨,授权老夫全权处置,并令周边忠直州郡暗中整军,以备不测。此事绝密,除你我及信使外,不得有第四人知晓。”
“是!属下亲自挑选人手,确保万无一失!”李元芳领命。
“第二,”狄仁杰继续道,“加强驿馆防卫,明哨暗卡,十二时辰不间断。所有饮食用水,需经严格查验。对外,依旧宣称老夫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暂不见客。麻痹对方。”
“第三,如燕,你心思缜密,设法与永忠之前可能接触过的、心存正义的州衙官吏取得联系,暗中保护,并看看能否拿到更多关于账目、私铸工坊位置的线索。但要记住,安全第一,宁可无功,不可暴露。”
“第四,也是目前最关键的一步,”狄仁杰手指点在地图上翠屏山矿场的位置,“我们必须找到那私铸工坊的确切位置,拿到他们私铸兵器的铁证!这是钉死他们的最关键一环。元芳,你另派机警之人,日夜监视矿场及雷猛军营的异常动静,尤其是夜间物资运输。我怀疑,工坊很可能就在矿场附近,利用矿洞做掩护!”
“属下明白!”
“此外,”狄仁杰沉吟道,“庞清远、雷猛经此一事,必会更加警惕,也可能会有进一步动作。我们要做好他们可能会试探,甚至可能铤而走险的准备。”
部署已定,李元芳与如燕立刻分头行动。狄仁杰独坐灯下,提笔疾书,将江州之变、林永忠血谏、以及自己的判断与计划,尽数写入密奏,用了钦差关防,密封好后交给李元芳。
窗外,夜风呼啸,吹得窗棂作响,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暗夜中穿梭。江州城陷入了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狄仁杰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智慧和勇气的较量。他必须在自己这盏“明灯”被狂风扑灭之前,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路,将这江州的魑魅魍魉,彻底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