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雾虽稍散,却仍如轻纱般笼罩着运河,月光挣扎着透下,给船舷甲板铺上一层惨淡的银灰。官船破浪前行,规律的航行声反而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狄仁杰并未安寝。他独坐舱中,油灯如豆,映照着他沉思的面容。案几上,那张警告纸条与林清荷未曾带走的青瓷茶盏并排而放,无声地诉说着当前的迷局。
李元芳按剑立于舱门内侧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猎豹,耳听八方,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都难逃他的警觉。曾泰则在外间假寐,实则留意着廊道动静。
“元芳,”狄仁杰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以为,那林清荷登船,首要目标会是谁?”
李元芳不假思索:“自然是大人您。无论是江南案余孽报复,还是新的阴谋,大人都是核心。”
狄仁杰却缓缓摇头,指尖轻点那张纸条:“未必。这警告是递到你手中的。若欲对我不利,直接示警于我,岂不更能引起重视?为何要经你之手?‘北归路,小心穿红鞋的女人’,此语看似提醒我等全体,但其传递方式,或许别有深意。”
李元芳一怔,细细品味,顿觉有理:“大人的意思是……这递纸条之人,可能知道我会时刻护卫在大人身旁,经由我手,既能确保警告送达,又可能……是想将某种关注或风险,引到我身上?”
“只是一种可能。”狄仁杰目光幽深,“敌情不明,任何细节都需斟酌。或许,这船上除了林清荷,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浪声掩盖的“嗒”的一声,像是细小硬物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李元芳眼神一厉,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拉开舱门。门外廊道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投下晃动的光影。他目光扫视地面,在门边角落,发现了一粒小小的、浑圆的珍珠,似乎是女子饰物上脱落下来的。
他捡起珍珠,退回舱内,递给狄仁杰:“大人,门外发现的。”
狄仁杰接过珍珠,在灯下细看。珍珠虽小,却光泽莹润,并非廉价之物。“此物出现得蹊跷。”他沉吟道,“是有人不小心掉落,还是……故意为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紧接着,从上层甲板方向,隐约传来一声短促的、被压抑了的惊呼,随即又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巴。
声音来源,赫然是安排给林清荷主仆的客舱附近!
“不好!”李元芳脸色一变,不等狄仁杰吩咐,身形一动,已如狸猫般窜出舱门,直扑上层甲板。狄仁杰与惊醒的曾泰也立刻起身跟上。
上层客舱廊道同样寂静,林清荷所在的舱房门扉紧闭。李元芳贴近门缝,凝神细听,舱内竟毫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不再犹豫,伸手推门,门竟应手而开!
舱内,油灯半明半灭。桌椅摆放整齐,那件墨绿色斗篷随意搭在椅背上,床铺凌乱,似乎有人刚从床上惊起。然而,舱内空无一人!林清荷与其侍女,竟已不知所踪!
窗户洞开,湿冷的河风灌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窗棂上,挂着一小片被扯裂的黑色布条,似是夜行衣的材质。
“人不见了!”曾泰惊道。
李元芳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墨色的河水滚滚东流,雾气弥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又迅速检查舱内,在床脚附近,发现了一只倒下的绣花鞋——正是林清荷穿的那双红绣鞋中的一只!鞋旁,还有几点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似是血迹!
“有血迹,还有打斗痕迹!”李元芳沉声道,指向地面几处轻微的刮擦痕和倾倒的矮凳,“她们不是自己离开的,是被人掳走了!或者……”他顿了顿,看向那只孤零零的红绣鞋,“发生了激烈的搏斗。”
狄仁杰面色凝重,走到窗边,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河水,以及挂在窗棂上的黑色布条。他俯身拾起那只红绣鞋,指尖触及那冰冷的丝绸和微硬的鞋底,眼中思绪飞转。
警告应验了,“穿红鞋的女人”果然带来了风波,但这风波,却以如此突兀、激烈的方式展现——并非她发动袭击,而是她自身遭遇了不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乱了所有的推测。林清荷是受害者?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旨在迷惑他们的戏码?那粒门口的珍珠,那声短促的惊呼,这搏斗的现场,失踪的人员……这一切,是另一股势力插手,还是幕后黑手在清理棋子?
“元芳,立刻搜查全船,尤其是底舱和任何可以藏人的角落!曾泰,召集所有船工侍卫,核查人数,询问是否有人看到或听到异常!”狄仁杰迅速下令,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是!”两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狄仁杰独自留在凌乱的舱内,手中握着那只红绣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与迷雾。
北归之路,果然无法平静。穿红鞋的女人出现了,却又以这种方式消失,只留下更多的谜团和一缕血腥气,在这运河的夜风中,缓缓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