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日,在经历了隐龙涧的阴森诡谲后,显得格外明媚而珍贵。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婺州城的大街小巷,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百姓心头的“鬼船”阴霾。
案件的了结,在江南官场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前朝余孽郡王伏法,刺史崔焕、漕运副总管朱允德等一干勾结邪教的官员被革职查办,押赴神都候审。牵扯其中的黑鱼帮被连根拔起,首恶“哑巴刘”等人皆按律严惩。曾经显赫的钱塘沈氏也因涉足邪教、行贿官员而受到重创,家族势力大为削弱。
狄仁杰并未在婺州过多停留参与后续的清算。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安抚受害百姓和那些被救孩童的后续安置上。亲眼看着那些与家人团聚的孩童脸上重现笑容,看着笼罩在白沙镇等地的恐惧渐渐消散,他感到一丝由衷的慰藉。
李元芳在最后一场激战中受了些皮外伤,但并无大碍,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如初,只是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沉稳。曾泰则忙于协助地方官员整理案卷,将江南鬼船案的始末详细记录在册,其严谨细致的文笔,为后世留下了这份惊心动魄的档案。
这一日,狄仁杰一行悄然离开了婺州,并未惊动太多人。他们乘坐官船,沿着婺江顺流而下,准备取道运河返回神都复命。
船行江上,清风拂面,两岸稻田青青,渔歌唱晚,一派江南水乡的宁静景象。狄仁杰站在船头,望着这如画江山,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之感。江南鬼船案虽破,但其背后折射出的问题——地方官吏与豪强勾结、前朝余孽心怀叵测、邪教异术蛊惑人心——却并非孤例。这煌煌盛世之下,仍有暗流潜藏。
“大人,舱内已备好茶点,江风渐凉,您还是进舱休息吧。”李元芳走到他身后,关切地说道。他注意到狄仁杰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
狄仁杰转过身,微微颔首,与李元芳一同走入船舱。舱内,曾泰正在烹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元芳,你的伤可都好利索了?”狄仁杰坐下,接过曾泰递来的热茶。
“劳大人挂心,早已无碍。”李元芳拍了拍胸膛,“只是……想起那隐龙涧中的情形,尤其是那些孩子,心中仍是愤懑难平。”
曾泰也叹道:“是啊,若非恩师洞悉先机,果断行事,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不知,这天下之大,是否还有类似的角落,正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罪恶。”
狄仁杰轻轻吹开茶沫,目光悠远:“水至清则无鱼。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我辈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便是在阴影蔓延之时,尽力将其照亮,铲除痈疽,还世间一片朗朗乾坤。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李元芳与曾泰闻言,皆肃然点头。
船只在平静的江面上航行了一日,傍晚时分,停靠在了一个名为“秀州”的繁华码头补充给养。秀州乃运河重镇,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市井喧嚣,远比婺州热闹。
狄仁杰本不欲下船,但李元芳考虑到连日奔波,建议道:“大人,此地颇为热闹,不若下船走走,舒缓一下筋骨,也好采买些沿途用度。”
狄仁杰见天色尚早,便应允了。三人换了便服,随着人流走上了秀州繁华的街市。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丝绸、茶叶、瓷器、各色江南小吃琳琅满目,展现出帝国东南富庶的一面。李元芳警惕地护卫在狄仁杰身侧,曾泰则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两旁的风物。
行至一处十字路口,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测字算命摊子,议论纷纷。那算命先生是个干瘦的老者,留着山羊胡,眼睛半开半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狄仁杰本不喜此道,正欲绕行,却忽听得那算命先生对前来测字的一名商人模样的男子朗声道:“……阁下这‘货’字,贝失其位,化而为祸,近期水路行商,恐有翻覆之灾啊!尤其需防暗礁与小人!”
那商人脸色一变,连连追问。
暗礁?小人?狄仁杰脚步微微一顿。这说辞,在此运河枢纽之地,倒是颇为应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这算命先生真有些门道。
他并未过多停留,继续前行。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准备返回码头时,一个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却猛地抬起头,一双异常清亮、与那污浊面容毫不相称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狄仁杰!
那小乞丐并未像其他乞儿那样伸出手乞讨,而是迅速地将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纸团,塞到了走在稍前的李元芳手中,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钻入巷子深处,消失不见了。
李元芳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纸团,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这才将纸团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眉头微蹙,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似乎用木炭写就的小字:
“北归路,小心穿红鞋的女人。”
穿红鞋的女人?
这没头没尾的警告,让三人都感到一丝蹊跷。是恶作剧?还是……又一场风波的前兆?
狄仁杰将纸团收起,面色平静如常,但眼中已多了一分深思。他抬头望了望北归的方向,天色渐晚,云霞染红了半边天。
“回船吧。”他淡淡说道。
只是不知这北归之路,是否真能如这晚霞般,只是看似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