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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那场疾风骤雨般的问询虽已过去两日,但其带来的压抑余威,却如同静心峰上挥之不去的氤氲雾气,沉沉地笼罩在心头,浸润着每一寸空气。苏璃被变相软禁于这座孤寂的山峰之上,活动范围仅限于她的小院、讲法堂以及通往峰顶师尊洞府那一段不长不短的石阶。这突如其来的限制,反倒像一道强行落下的闸门,将她与外界沸沸扬扬的流言和无数探究的目光暂时隔开,给了她一个喘息、消化和观察的宝贵间隙。

时间在山峰特有的宁静中仿佛被拉长、揉碎,再缓慢流淌。日子陷入了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

每日天光微熹,她便起身,在那方小院中寻一块被晨露打湿的光滑青石,盘膝坐下,尝试运转那部最基础的《青云诀》。每一次引气入体,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暗铜色界面的同步微颤,涌入的天地灵气仿佛经过一道无形却极致高效的精密筛网,被提纯、驯化,变得异常温顺服帖,汇入丹田气海的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修炼效率之高,竟隐隐超越了玉简中所描述的“上品灵根”应有的速度。这让她愈发笃定,【异常词条模拟器】的功能远不止生成那些看似奇葩的词条,它更在更深层次地、潜移默化地优化着她与这个世界的底层交互规则,让她能更“高效”地利用这里的能量。

云衍真人偶尔会像一缕捉摸不定的山风,不知从哪个角落晃悠出来。有时提着那只油光锃亮的朱红酒葫芦,醉眼惺忪;有时则两手空空,睡袍松散,打着哈欠,仿佛刚被什么无聊动静吵醒。

他的“教导”方式,与苏璃想象中或典籍里记载的任何仙师授业都截然不同,甚至可称得上离经叛道。

他曾指着院墙根一株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叶片焦黄卷曲、眼看就要彻底枯死的顽强的野草,懒洋洋地发问:“瞅见没?那小家伙嚷嚷着渴,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偏生又嫌旁边那块碎嘴石头整日嗡嗡吵得它脑仁疼。你小子有啥法子,让它既能安生喝上水,又能图个清静?”

也曾随手丢过来一个看起来破旧不堪、毫无灵气波动、甚至边缘都磨损得起了毛边的陈旧蒲团,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喏,试试这玩意儿。盘上去,凝神静气,看能不能嗅到三百年前常坐这上头的某个老家伙留下的屁味儿……咳,口误,是感悟,大道感悟。”

这些指令荒诞突兀,完全违背了苏璃所知的任何修行常识与法门。初时她只觉茫然无措,对着枯草石头干瞪眼,坐在陈年蒲团上如坐针毡。但几次三番后,她渐渐品咂出一点别样的意味来——师尊似乎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强迫她剥离所有固有的“修炼”概念框架,甩开对灵力的纯粹依赖,转而用更本源、更直接的“感知”去触碰和理解这个世界万物,去调动和运用那份独属于她的“心绪”之力。

她开始尝试不再仅仅用神识或灵力去粗暴探查,而是小心翼翼地调动【草木私语】的被动效果,去倾听那株枯草无声的哀鸣与诉求;运用【灵犀一点】的极致专注,去感受蒲团上岁月残留的、几乎消散殆尽的微弱情绪印记和环境中最精微的能量流动。

一次,在她耗费了近半个时辰,并非依靠灵力灌溉,而是通过一种奇妙的共情与意念交流,让那株枯草自行从空气中汲取水分、重新舒展出一丝微弱绿意后,云衍真人正眯着眼晒着从云层缝隙漏下的夕阳,咂摸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唔…马马虎虎,总算有点开窍的样儿了。记牢了,丫头,力之所及,万物皆有绪。蛮力操控,终是下乘,通晓其心绪,方能如臂使指。”

“力之所及,皆有绪。控力不如通绪……”苏璃反复咀嚼着这句看似简单却蕴含深意的话,恍惚间仿佛触摸到了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师尊所传授的,似乎是一种与她体内那诡异模拟器能力高度契合的、迥异于当今主流修仙体系的、更为古老或偏门的“心绪之道”。

然而,这片难得的、带着些许修行悟道乐趣的宁静之下,总有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搅扰着她的心境——柳依依师姐,依旧音讯全无。

她那座小巧的院落终日紧闭,门廊下不见熟悉的药篓,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微尘。传讯玉符一次次尝试,回应她的永远是无边死寂。苏璃曾旁敲侧击地向云衍真人打听过,老道士当时正歪在歪脖子树上打盹,闻言只是眼皮抬了抬,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随即又恢复那副没睡醒的模样:“依依啊……下山替为师跑个腿,办点琐碎事儿,归期嘛…看心情。怎么,一个人待着闷了?静心峰就这德行,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苦,方是修行本色。”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责。但苏璃敏锐地捕捉到了师尊那一闪而逝的凝滞,以及语气深处一丝极淡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敷衍与……沉重。结合柳师姐之前莫名赠药、隐晦警告的举动,再想到玄玑长老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审问时的咄咄逼人,苏璃很难不将柳依依的“下山办事”与幽谷事件、与自己牵扯上关系。是被戒律堂暗中带走调查了?还是被师尊提前派出去执行某项危险任务,以避开眼下这汹涌的旋涡?各种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令她无法真正安下心来。

这日午后,阳光勉强穿透薄雾,带来些许暖意。苏璃坐在窗前,再次翻阅那部《青云诀》玉简,试图从基础的灵力运转中寻找更多与“心绪”结合的技巧。就在这时,脑海中沉寂数日的暗铜色界面忽然毫无征兆地自行亮起,流淌过一行新的信息:

【叮!检测到宿主对“心绪之力”理解与应用达到新阈值,与模拟器核心共鸣加深。】 【解锁新权限:【心绪映照】(初级)】 【效果:可被动感知周边较小范围内智慧生物产生的强烈情绪波动(喜、怒、哀、惧、惊、恶、欲等),并能大致模糊判断其方向与强度。无法读取具体思维内容。】 【备注:看,他们的心在暗室里开派对,只是舞步凌乱,心跳如鼓。——一位从不受邀的旁观者】

又是一个被动辅助型词条!苏璃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涌上浓浓的好奇。这个能力看似没有丝毫直接战斗力,但在洞察人心、预警危机、人际周旋乃至未来可能的审讯套话中,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奇效。她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激活了这个新能力。

霎时间,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感知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轻柔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她能隐约“看”到——不远处屋顶上,云衍师尊看似懒散地晒着太阳,打着鼾,但他的情绪场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表面平静无波,映照着暖阳,底层却暗流汹涌,蕴藏着无数复杂难辨、沉重如山的思绪碎片,仿佛在默默计算推演着什么。她能感觉到山下戒律堂所在的方位,如同一个冰冷的辐射源,持续散发着几道带着强烈审视、怀疑与冰冷恶意的情绪波动,如同盘旋在高空的秃鹫,死死盯着静心峰的方向。甚至,极远处其他山峰的方向,也传来无数模糊而嘈杂的情绪浪涌——弟子修炼突破的狂喜、比武失败的沮丧、受人欺辱的愤懑、对灵丹法宝的渴望……庞杂混乱的信息流瞬间涌入!

“呃……”苏璃闷哼一声,连忙强行收敛了能力,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心绪映照】对精神力的负荷远超预期,就像突然被塞进一个装满上千人同时高声呐喊的嘈杂房间。

她揉着额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劲来。必须得练习控制,学会过滤和屏蔽无关的情绪噪音。

就在她心神稍定之际,那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映照】被动效果,忽然又捕捉到一道正沿着静心峰下山小径快速移动的情绪波动——那情绪鲜明而熟悉,充满了担忧、焦虑、紧张,还夹杂着一丝做贼似的鬼祟。

不是师尊那深潭般的复杂,也非戒律堂的冰冷……这情绪的主人是?

片刻后,一个身影果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小径尽头的树丛后,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确认四周无人,才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了出来,一溜烟跑到苏璃的院门前,正是晟公子。他脸上汗津津的,不知是跑的还是紧张的,看到苏璃,眼睛猛地一亮,又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嗓子,声音又快又急:

“大佬!谢天谢地你没事!可急死我们了!”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外面都传疯了!说你把戒律堂掀了,还说幽谷那怪物是你引来的!石头哥和小月他们担心得不行,但他们那边好像也被盯紧了,不好动弹,就派我这个最机灵、最不起眼的来探探风!”

感受到晟公子话语中毫不作伪的关切,苏璃心中一暖。在这种被孤立、被监视、暗流涌动的时刻,昔日队友这份冒着风险前来探望的情谊,显得格外珍贵沉重。“我没事,只是暂时不能下山。”她放缓了声音,露出一丝让他安心的笑容,“玄玑长老只是按例问了些话,有师尊在,他们没把我怎么样。”她简略地带过问询过程,刻意避开了黑色碎片、神秘符号等核心秘密,生怕知道得越多,反而会给晟公子和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晟公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忍不住愤愤不平地低声骂了一句,“戒律堂那帮黑脸煞神真是有病!幽谷出事又不是咱们想的,搞得咱们跟瘟神似的……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愈发神秘紧张,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你那个师姐,就是静心峰的柳依依师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璃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我来的路上,抄近道,躲在那片矮枫林里的时候,”晟公子指了指下山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后怕,“不小心听到两个戒律堂的弟子一边巡逻一边嚼舌根!说什么…‘静心峰那个姓柳的女弟子嘴是真硬’,‘玄玑师叔亲自熬了她一宿,愣是没撬开嘴’,‘看来得在思过崖寒潭洞多关些时日醒醒脑子’什么的……听着,听着好像就是因为你那事被牵连了!”

思过崖寒潭洞!

苏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下沉!那是青云宗用来关押、惩罚犯下重大过错弟子的地方!据说那里终年阴寒刺骨,更有特殊法阵能极大压制灵力运转,折磨肉体的同时更煎熬心神!柳师姐果然被牵连了!而且是因为幽谷之事,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因为与自己的那点交集、那次赠药和隐晦的警告!

强烈的愧疚与担忧瞬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喘不过气。师姐是受她牵连才遭此无妄之灾!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匆匆又和晟公子说了几句,便催促他赶紧离开,以免被人发现惹上麻烦。晟公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又叮嘱了她几句千万小心,才再次像个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送走了晟公子,苏璃独自站在寂静的小院中。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寒意,反而更添几分萧瑟。

师尊知道吗?他方才那看似随意的敷衍,是为了保护自己,让自己安心,还是……另有更深沉的打算和无法言说的苦衷?

戒律堂的冰冷压迫、柳师姐的被困受难、幽谷深处那恐怖的未知存在、碎片的低语、符号的谜团、以及“架构师”那庞大的阴影……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却正在不断收紧的巨网,而她正身处网中央。

修为低微,步履维艰,四周迷雾重重。

她低头,看向静静躺在掌心中的身份木牌和那枚依旧冰冷的黑色碎片。指尖传来的凉意,清晰地提醒着她,那看似暂时风平浪静的日常之下,是愈发深邃凶险、汹涌澎湃的暗流。

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修炼,指望师尊的庇护了。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无辜受难的柳师姐,也为了她自己能否在这旋涡中挣得一线生机。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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