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清晨,总是在一声声清脆的鸡啼声中缓缓苏醒过来。这声音如同报晓的晨钟,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稀薄的雾气,如轻纱般洒在黄土地上时,王秀娥早已在灶间忙碌起来。她熟练地从灶膛里取出一把干透的麦秸,轻轻放入陶灶中。随着麦秸的燃烧,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起,仿佛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瞬间将整个灶间照亮。
火光映照着土墙上贴着的灶王爷画像,使得那画像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神秘。王秀娥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对生活的敬畏之情。
锅里的玉米糁子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与切碎的苦苣菜相互交融,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气。这香气中既有玉米的清甜,又有苦苣菜的微苦,还夹杂着些许土腥气,它们在热气的蒸腾下,弥漫在整个窑洞里,让人闻之顿觉饥肠辘辘。
““他爹,该起啦。”王秀娥轻声呼唤着还在炕上打盹的丈夫周大柱,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周大柱正沉浸在美梦中,突然被这一推,一个激灵从炕上坐了起来。他睡眼惺忪,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身上的粗布短衫已经很破旧了,上面打着层层补丁,后腰处还沾着去年秋天收割时留下的草屑。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慢慢适应着清晨的光线。窗外的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隔壁窑洞传来李家媳妇纺线的吱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催促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王秀娥站起身来,走到院角的辘轳井边。她熟练地拿起柳木瓢,从井里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井水的温度很低,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这也让她彻底驱散了困意。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塬坡。几棵老榆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去年未落的枯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自从去年遭遇大旱,地里的收成锐减了大半,连这些老树都显得无精打采,仿佛失去了生机。
王秀娥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祈祷着今年能够有一个好收成。她默默地吃完了那顿简单的早饭,周大柱则迅速地扛起锄头,准备出门去田里干活。
在出门之前,周大柱回过头来,关切地叮嘱道:“晌午就别等我回来吃饭啦,地里的麦种得赶紧补种才行。”王秀娥连忙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站在门口,目送着丈夫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那蜿蜒曲折的黄土小道上。突然间,一阵狂风席卷而来,裹挟着细细的沙尘,如同一股黄色的旋风般掠过了院场。王秀娥见状,急忙将晾在院子里的粗布收进了窑洞,以免被这漫天的尘土弄脏。
当太阳渐渐升高,到达头顶正上方时,王秀娥挎起竹篮,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村口的老井走去。一路上,她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心情也略微舒畅了一些。
然而,当她来到井台边时,却发现这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张家婶子正站在人群中间,满脸愁容地跟邻居们抱怨着:“这保长又来催捐啦,说是要修什么公路呢!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用得着那洋玩意儿啊?”
旁边的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忧愁地说道:“可不是嘛,这年月,税捐简直比地里的草还要疯长啊!”王秀娥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妇人的抱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沉重的愁绪。
这些年来,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全家人的生活开销全靠那几亩贫瘠的田地。如今,不仅要应对生活的压力,还要面对不断增加的税捐,这让王秀娥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无助。
她默默地提着水桶,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如乱麻般缠绕。一路上,她不断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度过这个难关,让一家人不至于挨饿受冻。
就在这时,打水回家的王秀娥突然看到了放学回家的儿子栓柱。孩子背着那个用碎布拼凑而成的书包,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的小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却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娘!”栓柱老远就看到了母亲,兴奋地跑过来,“先生今天教了我‘中华民国’四个字呢!”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在地上用树枝比划起来,一笔一划都显得那么认真。
看着儿子那充满求知欲的模样,王秀娥心中的忧愁顿时消散了一些。自从村里办了学堂,栓柱每天都会把在学校里学到的新鲜事讲给她听,这也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丝慰藉。
她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栓柱的头,微笑着说:“好儿子,你要好好念书,将来咱家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些的。”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如轻纱般洒落在大地上,给这个小村庄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周大柱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子缓缓地走回家中。他的裤腿上沾满了泥点,仿佛是在泥泞中跋涉了许久,但他的手中却紧紧攥着几株嫩绿的野菜,那是他清晨在洼地里发现的,虽然不多,却也能为今晚的餐桌增添一道菜肴。
王秀娥一见到丈夫回来,赶忙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野菜。她迅速将野菜洗净,然后用盐水简单地拌了一下,接着又把早上剩下的玉米饼放在锅里热了热。不一会儿,一顿简单而朴素的晚餐便准备好了。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前,虽然饭菜并不丰盛,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他们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谈论着一天的琐事,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周大柱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烟袋锅,装上烟丝,然后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烟雾在昏暗的窑洞里弥漫开来,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周大柱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听隔壁村的人说,东边闹起了什么‘马家军’,到处抓壮丁呢。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啊!”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无奈。
王秀娥的心里猛地一紧,她手中正攥着针线,听到丈夫的话后,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丈夫的脸上,轻声说道:“那可咋办呢?栓柱还小,可不能让他去当兵啊!”
周大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兵荒马乱的,咱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先把栓柱藏起来,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担忧和对现实的无奈。
王秀娥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但内心却充满了无尽的忧虑。栓柱可是她的心头宝贝啊!如果他真的被那些恶名昭彰的兵痞抓走了,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夜晚渐深,塬上的狂风愈发猛烈,呼啸着拍打着那糊着麻纸的窗棂,仿佛要将这脆弱的窗户冲破。王秀娥静静地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远处不时传来阵阵狼嚎,那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白天保长说的那些话在她耳畔回响,栓柱眼中对外面世界的热切渴望也在她眼前不断浮现。她又想起了周大柱那日益佝偻的背脊,那是生活重压下的痕迹,也是岁月无情的见证。
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王秀娥默默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心中默默祈祷着。她只希望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能给这片黄土塬带来一丝新的希望,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也足以让她坚持下去。
月光如水,洒在陇县的沟壑之间,照亮了无数像王秀娥家这样的窑洞。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人们靠着那点微薄的收成,在军阀混战、天灾人祸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他们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深深地埋藏在脚下这片厚重的黄土之中,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些种子能够生根发芽,绽放出属于他们的幸福之花。
这只是一个中上家庭的烦恼,其他家庭的生活比这难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