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底，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深圳的街头已经悄悄添了几分年味。商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超市里循环播放着《恭喜发财》，就连公益组织办公室的窗台上，都摆上了员工带来的腊梅——嫩黄的花苞缀在枝头，风一吹，就飘来淡淡的香。
林晚星送完江念初去幼儿园，手里还攥着女儿塞给她的“爱心卡片”——是用彩纸剪的小兔子，歪歪扭扭写着“妈妈辛苦啦”。她把卡片小心翼翼放进包里，脚步轻快地往公益组织走，心里想着今天要把“乡村儿童春节礼包”的清单核对完，争取下周就能发往山区。
刚到办公室楼下，就看到李姐提着两大袋橘子过来，橙色的果子堆得冒尖，看着就甜。“晚星！快来帮我接一把！”李姐笑着招手，“这是老家寄来的砂糖橘，甜得很，给大家分着吃，提前沾沾年味。”
林晚星赶紧上前接过一袋，指尖触到橘子冰凉的外皮，心里却暖暖的：“谢谢李姐！我正想着买点水果给大家当下午茶呢，你这就送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办公室，刚把橘子倒在桌上，同事小陈就凑过来：“晚星姐，昨天石头村小学的老师发消息来了，说上次寄的绘本孩子们都爱读，还拍了照片，你快看看！”
林晚星凑过去看小陈的手机，照片里，几个穿着棉袄的孩子围坐在简陋的书桌旁，手里捧着绘本看得入神，小脸上满是认真。她忍不住笑了：“真好，等春节礼包寄过去，再给他们带点文具和糖果，让孩子们过个开心年。”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核对完清单、跟山区学校确认完收货地址，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林晚星刚拿出手机想跟江哲说晚上回家吃饭，屏幕突然亮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县城。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起上次王秀兰打电话的场景，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喂，您好？”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说话，只有隐约的电流声，还有人咳嗽的声音。林晚星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正要再问，就听到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是父亲林建国的声音，比以前苍老了不少，还带着点沙哑：“晚星……是爸。”
林晚星愣住了。自从2009年月子里跟王秀兰吵翻，林建国就很少主动跟她联系。偶尔她打电话回去，也大多是王秀兰接，林建国要么在旁边沉默，要么只说几句“家里都好”“你照顾好自己”，从没有像这样，主动用座机给她打电话。
“爸？您怎么用座机打电话了？您的手机呢？”林晚星赶紧问，心里满是忐忑——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晓晓的预产期快到了，难道是晓晓不舒服？还是朝阳那边出了问题？
“手机没电了，充着呢。”林建国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林晚星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更紧张了。她走到办公室的阳台，关上玻璃门，让外面的喧闹声小一点：“爸，您说，家里都还好吗？晓晓的身体怎么样？朝阳这个月寄钱回来了吗？”
“都好，都好。”林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晓晓昨天去县医院做产检，医生说孩子胎位很正，再过一个月就能生了。你妈现在天天去给她做饭，顿顿都有肉，把晓晓养得白白胖胖的。朝阳也打电话回来了，说厂里这个月赶工期，给发了一千块奖金，昨天就把钱寄回来了，还说春节想请假回来，看看晓晓和孩子。”
听到这些话，林晚星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她能想象出老家的场景：王秀兰系着围裙在厨房炖鸡汤，晓晓坐在炕边摸着肚子晒太阳，林建国抱着小孙子在院子里逗乐，偶尔还会跟邻居说“我儿子在沈阳挣钱呢，我女儿在深圳做公益，帮着山里的孩子读书”。
“那就好，”林晚星轻声说，“朝阳能想着回来过年，说明他是真的改了。您和我妈也别太累了，晓晓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让她跟我说，我给她寄点孕期用品回来。”
“不用不用，你之前寄的孕妇奶粉和钙片还没吃完呢。”林建国又沉默了一会儿，阳台外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林晚星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晚星啊，爸……爸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想跟你说。”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爸，您说，我听着呢。”
“以前……以前是爸对不住你，对你太苛刻了。”林建国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还有难以掩饰的愧疚，“你小时候哭着求我让你读书，我却跟你妈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帮家里喂猪’；你初中毕业，你妈把你的课本烧了，逼你去东莞打工，我明明知道你想读书，却一句话都没帮你说；你考上深圳师范大学，我们又骗你回来，想让你嫁给邻村的老光棍，拿彩礼给朝阳办婚礼……晚星，这些年，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我们都不知道，还总觉得你翅膀硬了，忘了这个家。”
林晚星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靠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幕幕往事——8岁那年，她跪在灶台前，抱着林建国的腿，把额头贴在他的裤腿上哭：“爸，我想读书，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酒喝”；15岁那年，她躲在柴房里，看着被烧得焦黑的课本，林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沉默了半天只说“吃点东西，明天跟你妈走”；20岁那年，她穿着红嫁衣坐在炕上，林建国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酒，眼眶红红的，却还是说“晚星，委屈你了，就当是为了这个家”。
那些曾经让她疼到骨子里的画面，现在再想起来，却因为林建国这句迟来的道歉，多了一丝暖意。
“爸，都过去了，您别再提了。”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平静，“我现在过得很好，江哲对我很好，念念也很懂事，我还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帮着山里的孩子读书，我觉得很有意义。”
“过不去啊……”林建国的声音里满是悔恨，“前几天陈雪来家里，跟我和你妈说了很多事。她说你小时候为了凑学费，每天放学都去捡废品，冬天天那么冷，你的手冻得全是冻疮，却还把卖废品的钱攒起来，说要交学费；她说你在东莞电子厂打工，每天工作12小时，晚上就住在闷热的宿舍里，借着路灯看夜校的课本，省下饭钱买辅导资料；她说张磊把你从婚礼上拉走后，你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在深圳的餐厅当服务员，白天端盘子，晚上去夜校上课，有时候累得趴在桌子上就能睡着……晚星，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啊。”
林晚星擦了擦眼泪，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爸，那些事都不算什么，我现在不是挺过来了吗？而且要不是那时候吃苦，我也不会遇到王叔叔，不会考上大学，更不会遇到江哲。”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林建国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你妈上次打电话求你帮朝阳还赌债，你不肯，她就骂你冷血，还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后来陈雪跟我说，你挂了电话后哭了很久，江哲第二天就给我们转了两万块，还帮着联系张磊，怕我们被要债的欺负……晚星，是我们做父母的糊涂，偏心朝阳，把你委屈了，却还对你提那么多要求。爸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前对你太苛刻了，让你受了太多苦。”
“对不起”这三个字，林晚星等了二十多年。从她第一次对读书产生渴望开始，从她在电子厂宿舍里啃着馒头看课本开始，从她被父母骗回老家用婚姻换彩礼开始，她无数次在心里盼着，父母能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能承认他们曾经的偏心和苛刻。
现在终于听到了，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有一种释然的平静。就像心里压了很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爸，您别跟我说对不起。”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的眼泪，“我知道您和我妈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家里穷，又重男轻女，您也是被老观念影响了。现在朝阳改好了，晓晓也快生了，咱们这个家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哎，哎，都好，都会好的。”林建国的声音一下子亮了起来，带着一丝欣慰，“你妈现在也后悔了，每天都跟晓晓说‘以前对晚星不好，让她受了太多委屈’，还总让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和念念好不好，就是她自己拉不下脸，不好意思跟你说话。昨天她还去镇上的集市，给念念买了一件红色的棉袄，说过年的时候穿，喜庆。”
林晚星的心里一暖——她太了解王秀兰了，嘴硬心软，一辈子好面子，让她主动道歉比登天还难。但能让她有这样的转变，能想着给念念买棉袄，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谢谢您和我妈，还想着念念。”林晚星笑着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幸福的眼泪，“等过几天，我跟江哲商量一下，春节的时候我们带着念念回来看你们。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贴春联，放鞭炮。”
“好！好！”林建国的声音里满是期待，“我和你妈都盼着你们回来呢！家里的鸡已经养肥了，你妈还种了你爱吃的白菜和萝卜，到时候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萝卜丸子。对了，朝阳说春节回来要给你和念念带礼物，说要弥补以前的错。”
林晚星笑着点头，虽然知道林建国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说：“好啊，我等着朝阳的礼物。爸，您也要注意身体，冬天冷，别总出去干活，家里的活让朝阳回来干。”
“知道了，你放心吧。”林建国又跟她聊了一会儿，问了问念念的幼儿园生活，问了问江哲的工作，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林晚星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心里满是温暖。风吹过来，带着腊梅的香气，还有一丝春节的热闹气息。她知道，这个春节，一定会不一样——她会带着老公和女儿，回到那个曾经让她伤心却又牵挂的家，跟父母、弟弟、弟媳一起，过一个真正团圆的年。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晚星把林建国打电话的事跟江哲说了，还把那句“以前对你太苛刻，对不起”重复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江哲放下筷子，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温柔地说：“老婆，别哭了，这是好事啊。爸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他是真的反省了，妈也在慢慢改变，咱们这个家，终于要越来越好了。”
“嗯，”林晚星点了点头，靠在江哲的肩膀上，“我以前总觉得，我跟我爸妈之间有一道坎，永远都跨不过去。现在才知道，原来只要有人先迈出一步，那道坎就会慢慢消失。”
“是啊，”江哲笑着说，“春节咱们回去，给爸妈买些保暖的衣服，给念念买些烟花，再给朝阳带点深圳的特产，让他知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林晚星笑着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她知道，这个春节，不仅有团圆的喜悦，还有亲情的温暖，更有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而那些曾经的委屈和遗憾，终将在这个冬天，被团圆的暖意慢慢融化，变成照亮未来的光。
下午回到公益组织，林晚星的心情依旧很好。她把林建国打电话的事跟李姐说了，李姐笑着说：“这真是太好了！你盼这一天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春节回去好好跟家人团聚，回来给我们带点你妈做的萝卜丸子啊！”
“一定！”林晚星笑着答应，手里的笔也变得轻快起来。她看着桌上的“乡村儿童春节礼包”清单，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她不仅在帮山里的孩子实现读书的梦想，也在努力修复自己的亲情，让自己的家变得更温暖。
傍晚去接念念的时候，女儿一看到她就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说：“妈妈，老师说明天要开元旦联欢会，让我们带小零食去分享！”
林晚星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啊，咱们晚上去超市买零食，再给念念买一件新衣服，好不好？”
“好！”念念开心地拍手，“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奶奶家啊？我想跟小表弟玩！”
林晚星心里一暖，笑着说：“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到时候爸爸妈妈带你回奶奶家，跟奶奶、爷爷、舅舅、舅妈还有小表哥一起过年，好不好？”
“太好了！”念念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妈妈，我想奶奶了，也想爷爷了。”
林晚星抱着女儿，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心里满是幸福。她知道，这个春节，一定会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春节——因为她不仅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也重新拥有了温暖的原生家庭，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道歉，解开了心里多年的疙瘩。
晚上跟江哲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两人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商量春节回家的事。江哲说：“我明天去给爸妈买两件羽绒服，老家冬天冷，别冻着了。再给朝阳买一双劳保鞋，他在厂里干活需要。晓晓快生了，给她买两箱牛奶和一些营养品。”
林晚星笑着点头：“好，我再给念念买一件红色的棉袄，跟妈给她买的那件换着穿。对了，还要给爸买两瓶好酒，他喜欢喝酒。”
“没问题。”江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老婆，你看，咱们现在多好啊，一家人都和和气气的，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担心了。”
林晚星靠在江哲的肩膀上，看着超市里热闹的人群，心里满是感激。她感激江哲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理解，感激张磊和陈雪的帮助，感激父母的醒悟和转变，更感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没有放弃读书，没有放弃自己，没有放弃对亲情的期待。
走出超市的时候，夜空里已经有零星的烟花在绽放，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念念指着烟花，兴奋地喊：“爸爸妈妈，你们看，烟花！春节的时候我们也放烟花好不好？”
“好！”林晚星和江哲异口同声地说，相视一笑，眼里满是幸福。
林晚星知道，这个春节，一定会充满温暖和喜悦。而她和她的家人，也会在新的一年里，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因为他们都明白了，亲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和索取，而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互相珍惜，只有这样，家才能成为真正的港湾，成为每个人心里最温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