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事?”
凤灼懒洋洋地往苍无涯肩头一靠,指尖把玩着手中茶盏,“叶兄这话说得含糊。”
“你不明说,我二人又如何知晓,是何等之事?”
他忽而正色,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叩,一道无形的屏障便悄然笼罩庭院。
“放心,这隔音结界,就是相王来了也听不见半个字。”
见状,叶归尘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
不过,待冷静下来后,他敏锐地察觉出凤灼话中深意。
叶归尘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完全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多年来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如今终于能一吐为快,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二位既提起家父,却又特意点明叶绝尘……”
叶归尘声音发紧,“可是看出此人有什么不对劲?”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道:“不知二位可曾见过,有人大病一场后,连性情习惯都判若两人?”
凤灼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那就是我兄长,清溪镇第一天才,叶绝尘。”
叶归尘眼神恍惚,仿佛又看见那个,八岁时哄着他叫哥哥的少年。
“那年我六岁,他八岁。我们随仆人去镇外踏青……”
他喉结滚动,声音越发低沉:“兄长因我之故,失足落水,被救起后……那具身体里的,就已经不是他了。”
“六岁?”
闻言,凤灼却有些疑惑,“你六岁时便能发觉吗?那为何叶族长和族长夫人未曾知晓?”
他推拒了小师兄又递来的灵茶,示意苍无涯不用再给他斟茶。
六岁,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年纪。
叶归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正因那时我才六岁。”
所以,叶绝尘在他面前,才会不做伪装。
叶归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他说,那个占据叶绝尘身体的灵魂,犯了个致命错误。
他当着六岁的叶归尘,做出了八岁的叶绝尘绝不会做的事。
他动了杀心。
没办法,那恶鬼太嫉妒了。
每当看见这个软糯糯唤他“哥哥”的幼童,想到原着中对方惊人的天赋,想到提及叶家便只闻归尘不见绝尘,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于是在某个独处的午后,那双本该护着弟弟的手,却死死掐住了孩童纤细的脖颈。
若不是六岁的叶归尘拼命挣扎打翻了烛台,引来了仆人,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笑的是,在父母面前,那恶鬼永远是一副乖巧模样。
加上叶绝尘落水本就是因踏春时叶归尘闹着要采莲花而起。
任凭六岁的孩童如何哭诉“哥哥要杀我”,换来的只有责骂。
小小的叶归尘想不明白,为何最疼他的兄长会突然变脸。
直到十岁觉醒灵相时,他再次发现叶绝尘暗中做的手脚。
这才明白,兄长确实不爱他了。
于是将计就计,借着阴影灵相的特性,瞒天过海。
“是夺舍吧?”
凤灼这几日看了不少此界常识,知道灵枢大陆并无夺舍之说。
相皇境强者也不似玄穹大陆元婴修士一般,能够结出元婴。
“夺舍?”
叶归尘喃喃重复,第一次听到,竟还有个词能形容自己兄长的情况,“强占他人肉身的意思吗?”
困扰他十二年的谜团,在这一刻终于揭开。
十八岁的少年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
原来八岁那年,真正的兄长就已经死在了那片湖里。
从六岁到十岁,叶归尘始终活在自责中。
他总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害兄长落水,才招来怨恨。
即便被掐住脖子时,叶归尘还在想,是不是自己活该。
十岁那年,发现灵相觉醒仪式上用的觉醒石被动手脚,他才终于醒悟。
那个会背着他去镇上看花灯,因他一言便要渡湖采莲的兄长,早就不在了。
如今真相大白,叶归尘心中百味杂陈。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真正的兄长确实因他而死。
可同时又有一丝释然,至少后来折磨他的,终究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仰起头,将眼底的湿意逼回。
再低头时,眼中只剩决绝。
既然确认兄长早已离世,那么占据这具躯壳的恶鬼,叶归尘必亲手诛之。
待一切结束后,他会去陪那个为他采莲的八岁少年。
“二位前辈想必也是为叶绝尘而来?”
叶归尘再不掩饰修为,阴影灵相瞬间笼罩整个庭院,“不知在下可有资格与二位合作?”
阴影?
凤灼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灵枢大陆的灵相果然千奇百怪,连影子都能成为相师觉醒的灵相。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满院游走的暗影。
那些影子仿佛活物般,随着主人心意,在庭院石砖地面上蜿蜒流动。
“叶兄可要想清楚了,”
凤灼指尖轻点桌面,“既是夺舍,说不定现在占据你兄长身体的,是位相皇境的老怪物。”
叶归尘闻言冷笑一声,阴影灵相随之翻涌:“那又如何?”
庭院中的暗影骤然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叶归尘眸中寒光闪烁,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便现在不敌,假以时日待我亦成为相皇强者,必能手刃这恶鬼!”
继而,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望向凤灼二人:“更何况,二位前辈既然专程为叶绝尘而来,想必早有应对之策?”
茶盏中早已凉透的灵茶泛起细微的涟漪,倒映着青年凌厉的眉眼。
从六岁,到十八岁,十二年的仇恨。
叶归尘忍了太久太久。
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将兄长躯壳中的那具丑陋灵魂,送入幽冥。
庭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只有那些游动的阴影,在无声地昭示着主人内心的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