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801会议室里，响得如同战鼓。
他花了整整十秒钟，才将大脑从宕机的状态中重启。他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有些发僵的肢体，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双手将那份准备已久的简历，恭敬地递到了桌前。
“林……林总，您好。”他的声音比预想中要沙哑一些。
林浩微笑着接过了简历，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将它放在了一旁。他的目光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用紧张，就当是一次普通的学术交流。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份平静的态度，极大地缓解了周嘉豪的窘迫。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林总好。我叫周嘉豪，是江北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直博一年级新生。我的本科和硕士也都在本校就读。”
他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平稳，紧张感被熟悉的专业词汇所取代。
“我的专业方向是材料科学与工程，具体研究领域是航空航天用特种合金的制备与性能表E F G 征。本科期间，我的专业课加权平均分是93.7，连续两年获得专业第一。硕士期间，我参与了朱荣院士牵头的一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主要负责‘定向凝固高温合金’的微观组织调控部分。在此期间，我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了三篇ScI论文，都发表在中科院一区top期刊上，并获得过一次研究生国家奖学金……”
他陈述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每一项荣誉，每一个成果，都像一块块坚实的砖石，构筑起了一份无可挑剔的、金光闪闪的学术履历。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林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偶尔点点头。而坐在两翼的徐涛和高翔，也暂时停下了对另外两位面试者的提问，饶有兴致地听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典型的“学霸”，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符合“新地平线”招募标准的优秀人才。
“很不错的履历。”等周嘉豪介绍完毕，林浩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然后才翻开了那份简历，快速浏览起来。简历的内容与周嘉豪的陈述完全一致，甚至更加详尽。
“我看到你的硕士论文，主要是关于利用磁场约束，来抑制定向凝固过程中枝晶的二次生长，从而提高合金在高温下的蠕变抗性。这个思路很好。”林浩合上简历，开始了他的提问。
“那么，在你看来，磁场约束的物理本质是什么？它对熔体内部的对流、溶质分布和最终的凝固组织，分别通过哪些具体的物理机制产生影响？”
这个问题，精准地切入到了周嘉豪研究工作的核心。
“是，林总。”周嘉豪的精神高度集中，开始回答，“磁场约束的本质，是洛伦兹力对导电熔体中带电粒子的宏观运动抑制效应。它主要通过三个方面产生影响。第一，抑制自然对流……”
他从宏观的流体力学，讲到微观的溶质原子扩散，再讲到不同磁场强度和梯度对凝固前沿稳定性的影响。他的回答逻辑严密，数据详实，显然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
林浩耐心地听着，不时会就某个细节，提出一个更深入的问题。
“你提到洛伦兹力可以稳定固液界面，那么如果考虑熔体过冷度较大的情况，磁场会不会反过来诱发某些非稳态的凝固模式？”
“在进行高频感应加热的同时施加稳恒磁场，你是如何解决两个场之间的电磁耦合干扰问题的？你的实验控制系统是怎么设计的？”
“如果让你用‘创世’技术，直接在原子尺度打印你设计的合金，你认为打印路径的规划，应该优先考虑结构力学性能，还是优先考虑抑制元素偏析？”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深入，从纯粹的材料学理论，延伸到实验设备的设计，再到与“新地平线”最前沿技术的结合。
周嘉豪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还是凭借着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逐一给出了自己的见解。虽然有些问题的回答还略显稚嫩，但其中的逻辑和思路，都展现出了他远超同龄人的学术素养。
林浩的眼中，流露出越来越多的赞许。
这个年轻人，不仅履历漂亮，更是有真才实学的。
面试的最后，林浩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周嘉豪，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周嘉豪，你应该已经看过我们的招聘介绍了。现在，我们有两个全新的项目组摆在你面前。”
“一个，是‘未来智能项目组’。由徐涛和高翔负责，主攻人工智能和软体机器人。这个方向的应用前景非常明确，研究成果很快就能应用到医疗、勘探等领域，你将亲手参与到改变世界的产品创造中。”
“另一个，是‘前沿物理项目组’。由我负责，主攻‘量子玻璃’。这是一个纯粹的基础科学探索，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种材料能否被制造出来，更不知道它会有什么用。可能花五年，甚至十年，都不会有任何看得见的成果，连一篇论文都发不出来。”
林浩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你，想加入哪一个？”
周嘉豪愣住了。他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道“选择题”。
他看着林浩，又看了看旁边同样注视着他的高翔和徐涛，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一边是明确的、看得见回报的康庄大道，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可能一无所获的荆棘小路。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不用着急回复。”林浩看出了他的犹豫，摆了摆手，“这是一个关乎你未来研究生涯的重要决定。回去仔细想清楚，三天之内，把你的最终决定，通过邮件发给我就行。”
他站起身，向周嘉豪伸出了手：“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你表现得很好，周嘉豪同学。”
周嘉豪连忙起身，与林浩握了握手，然后又向高翔和徐涛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
一整天的面试，直到傍晚六点才全部结束。
林浩、高翔和徐涛三人，都略显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桌面上，散落着四十多份简历。
“怎么样？你们那边有合适的人选吗？”林浩揉了揉眉心，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回答他的是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叹息。
“别提了。”徐涛一脸的无奈，他指着面前一份简历，上面的绩点高达4.2，几乎是满分，“计算机学院今年的专业第一，简历写得天花乱坠，各种项目经历。结果我让他现场写一个最简单的‘快速排序’算法，他居然在白板前卡了五分钟，最后写出来的版本，时间复杂度比‘冒泡排序’还高。代码能力弱得一塌糊涂。”
高翔也摇了摇头，表情同样失望：“我这边也差不多。来了几个物理学院理论方向的博士，问一些基础的，比如‘涨落耗散定理’在非平衡态体系下的应用，或者‘密度泛函理论’的局限性，他们要么只能背诵书本上的定义，要么就含糊其辞。对理论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缺乏自己的思考。很多博士生的材料理论基础，说实话，还不如李沐柯扎实。”
一天的面试下来，结果令人大跌眼镜。除了那个给林浩留下深刻印象的周嘉豪之外，其他四十多位来自各个学院的“天之骄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完全达到三人的预期标准。
很多学生，拥有近乎完美的绩点和论文列表，但在面对真正考验底层逻辑和实际动手能力的提问时，却显得捉襟见肘。
“是不是我们的眼光太高了？”徐涛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还是说……现在的学生，都太会‘包装’自己了？”
林浩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可能都不是。或许，是我们的教育体系本身，在某些环节，出了点问题。它太擅长培养‘优秀’的学生，却不一定能培养出我们真正需要的‘研究者’。”
这个问题，让三位已经站在学术圈顶端的年轻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